餐桌上气氛很友好,友好得简直超出想象,安诺完全是大快朵颐,连连问安景良家里是不是换了个厨师,怎么做得这么好。而这时,安景良憋不住了。“这饭都吃完了,安生你也可以了。总不能真让你做好事不留名,”他满脸微笑看向安诺,“今天这些菜都是你妹妹做的。”他顿了顿,有意加了句,“还专门做了你喜欢吃的。”
安诺咀嚼的动作瞬间停住。
“也难为你妹妹的用心了。诺诺,她还不让我告诉你,就怕你……”
安诺抬眼看过来,问道:“是你告诉她我爱吃什么的?”
安景良愣了愣,摇头。
“是我看出来的,”安生突然插嘴,“前几天吃饭,我看你就夹了那几个菜。那些菜都是偏辣的,于是我猜你喜欢吃川菜。”
“诺诺你还成天对安生不冷不热的,你看你这个妹妹,半小时就把这些全都搞定了。而你这个做姐姐的,平时让你刷个碗你都……”
“所以有她就行了啊。”安诺突然一蹬椅子,冷笑道,“她来了,您还要我干什么?”
“你……”
只听“砰”的一声响,安诺关上了房间门。
安景良太心急了,迫切想要撮合她们两个人的关系,但显然这一口一个“你妹妹的”越撮合越糟。而安生也发现,这个姐姐对自己的讨厌完全超出想象。
以吃饭作为缓和的事情最终闹得不欢而散,尽管安景良一再强调不用干活,她还是收拾好餐具才上了楼。
这时候已经八点半了,见安景良也已经去了书房,安生便将客厅的壁灯关掉。谁知关灯后竟然那么黑,只有从窗帘缝隙透出来的路灯光亮照得勉强能看清楚楼梯。路过安诺房间,她原本不打算看的,却突然听到了奇怪的声响。
她想了想,回到自己房间。
再次回来,她在门口足足站了二十多秒才进去。安诺原本弯着腰,彻底背对着她,听着声音,猛地回过头,整个人都被吓得一哆嗦:“你怎么进来了?”
“我敲门了,你没听见。我看你门还开着一条缝,就推门进来了。”
安生看着她,微皱眉头,“你胃不舒服吗?家里有没有药?”
“你哪里看出我胃不舒服了?”
“你这不是在吐吗?”空气里飘荡着只有呕吐才会弥漫的酸腐气息,而垃圾桶旁边也有一堆显而易见的污渍。
“你怎么不说我是故意吐的?”
安生呆住了。
“很简单啊,就是这样的,”安诺点点头,围着她转了一圈,伸出根手指往嘴里比着,“就这样插进去,过不了两分钟,不想咽下去的东西就会都吐出来了。虽然过程有点难受,但总比吃下让人恶心的东西要好。”
安生像是被冻住了,过了一会儿才仰头看安诺:“你就这么讨厌我?”
以前安生便知道这个姐姐不喜欢自己。这个也情有可原,好好的家突然来了个外人,估计谁都不会欢迎。可是从那一刻,安诺对她而言不只是讨厌,看她的目光都像是在看那个时期刚出来的SARS病毒,仿佛多看一眼都会传染。
“不然,你以为呢?穷丫头,”安诺冷笑,慢慢靠近她,“谁稀罕你的讨好?我告诉你,你再讨好也注定是个没人要的东西。这要是早知道是你做的饭,我饿死也不吃一口。不过吃了也没关系,怎么吃的,我再怎么给吐出来。”到最后,安诺的脸甚至都要贴到她的脸上,因为呕吐,酸腐的气味扑面而来,只听得安诺一字一句无比用力,“你这样的人做的东西,我怕得病,我怕脏。我也不知道我爸吃错什么药了,非得把你这样的人带到家里来。”
安生一动不动,只是盯着她,看着她那样靠近自己,像是要把自己瞬间吃掉。然后又倏地退后,仿佛安生是个瘟神,再近一点就会传染。
她就这样看着安诺许久,然后深吸一口气,另一只手从身后拿出来。安诺这才发现她拿的竟是个水杯。“这里有水。”她语气淡淡的,面无表情,“我加了蜂蜜,对胃好一些。”
“当然你也可以不喝。”安生将杯子放到桌子上,转身便走。谁知刚走了两步又被拽了回来。“喂,林安生!”安诺用力扯过她,“你这是什么态度?”
“安诺。”
安诺一颤,拉着她胳膊的手就倏地放了下来。
安诺被吓到了,相认这么久,这个叫林安生的女孩一直都是唯唯诺诺的,这是她第一次这样叫自己的名字。其实语气仍然很低,声音也是非常轻的,但音节里却像是浸着寒意,让人听着发冷。
而安生也不回头,又在低着头仿佛在看鞋尖,这是她一直以来最习惯的动作,总是像不敢看人似的怯懦。“安诺,”她似是笑了下,“你说得对,我给你做好吃的,就是想讨好你。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但我想,大伯都说了,日久见人心,我只要对你好,慢慢地你就会和我好了。
“以前他们说没有养不熟的狗,只有处不好的人。我还不相信这句话,但现在看来是我想错了。”说到这,安生突然偏头看她,是那种彻底的对视,许是因为脸色苍白到毫无血色,显得那双黑色的眼瞳更加沉冷。“你这样讨厌我,我怎么做也不会好了。放心,”她扬起唇角,勾起一抹有些讥嘲的笑容来,“我以后不会烦你了。”
“哎,林安生你……”
安生快走几步,把门给关上了。
第8章 安家生活(1)
对于安生而言,这就是一个节点。从这以后她知道了,巴结也没用。这世界有些人就是这样,你对他再好他也以为你是别有所图,只会更加讨厌你。
其实以前就是这样,在老院子里的时候,买盐时小卖铺多找了两毛钱,她颠颠地还回去,小卖铺的胖奶奶却说你看林家小孩儿多缺心眼,给她两毛钱便宜都不会占;她打扫自家院子门口卫生,顺便会帮忙把邻居家门口也给扫了,邻居家却说你看林家小孩儿也就这出息了,这辈子只能干些力气活;在学校时她穿得稍微花一些,人们会说她学了她妈的臊气,以后肯定也是个狐狸精。穿得保守些也会有话:看她捂得这么严实,里面不知道在搞什么三六九呢。
长这么大,安生最熟悉的都是这样的话。
别人因为讨厌林青青,所以连带着讨厌她,她做什么都不对。
而今天的安诺,大概也是这样的。
因为同在一个学校,安景良让她跟着那两个人一起上学。吃完早饭,安生早早地等在门口,也就站了一会儿,就听到耳边汽车鸣笛声,抬头一看,厉雅江正冲她招手:“过来。”
“都按好几声喇叭了。”刚上车厉雅江就瞥她,“再按全小区的狗都得叫起来。”
车上没有司机,就他们两个人,据后来厉雅江说,司机下去上厕所了。安生没说话,缩在后座的一角,厉雅江从后视镜里看过来:“你和你姐姐相处得怎样?”
“还行吧。”
厉雅江冷嗤:“那你这还行的标准可够低的。”
安生呆了下,在她的印象里,厉雅江和安诺简直就像是连体兄妹了,但是眼前人这话,又怎么看怎么都不像是好话。“不过你还这样平静倒也出乎我的意料啊,依照安诺的手段,她没对你使用十八酷刑之类的?”
“没有。”
“哇噻,又做吃的又做喝的,”厉雅江回头,“你不会真把她给成功感化了吧?”
“没有,是她感化了我。”安生抬头,“她说就我这样的人,就算做满汉全席,她都不会再吃一口。”
“这倒像是她的话。”厉雅江眯起眼睛笑,“那你是怎么说的?”
“我没说话,但我打算去学满汉全席。然后,”她咬唇,“一定要做给她吃。”
厉雅江顿了一下,微微笑了。
“看来你们俩这几天相处得够有意思的啊……”原本还是侧着身,这次他彻底转过来,“不会打起来了吧?”
“没有。”
“那就行,看来诺诺对你还不错,她……”
“是她打不过我。”安生扬眉,“我曾经打趴过三个男生。”
“后来呢?”
“后来他们都去打了狂犬疫苗。”
安生向来不是多话的人,何止不多话,曾有一段日子,她一个星期都没说一句话,从小到大,不管是发烧还是肺炎,林青青都不曾带她去医院,那是唯一一次她去医院,原因是一个星期没说话了,林青青害怕她得了自闭症。
林青青的原话是:“自闭症可怎么办?这长大了可怎么找男人?”
但那天看着厉雅江,她就好像不是自己似的,忍不住和他话多了起来,以至于后来,她都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那万一诺诺把你惹毛怎么办?你也会和她打起来?”
“我……”
话还没说完,厉雅江便笑了。“你小心回答这个问题,你这次面对的可是两个人,”他顿了顿,“你要是打她,我和诺诺便一块儿打你。诺诺可能不算什么,但我呢,可是专门学过跆拳道的。”
他说话的时候虽然还在笑,但眼睛里分明多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警告和威慑。安生心里一冷,说:“你放心好了,我从不打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