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安生则一直微低着头,紧抿着唇角,那双一向黑白分明的眼睛像是失了焦,怔怔地看向前面。
大概过了五分钟,安生突然敲他的车窗:“厉雅江。”
“嗯?”
“你可不可以借我点钱?”她顿了顿,低头看着他,“我以后再还你。”
“要多少?”
“有多少给我多少。”
“现在?”他瞄了一眼后面的石嫣,“没问题。”
他把钱包里的卡给她,石嫣拿着卡就走了。上了车安生第一句话就是:“你现在不急着用钱吧,以后我赚钱还你。”
“不用,那都是我兼职的钱。不过有六万。”厉雅江看着她,“你就这么给那个女生,你就不怕她拿回去乱花?”
“她不会。那些钱我让她带给沈希然妈妈的。他进去了,他妈妈……”说这话的时候,安生一直看向窗外,自始至终头都没偏一下,与其是说给他听,更像是在说给自己听,“石嫣不会不给她的。”
“那就好。”厉雅江浅呼口气,“不过你想好回家怎么说了吗?”
安生一直想,回家能怎么说?实话实说。可是到了那个家,她才知道厉雅江那句话的意思。
安景良焦急地在家等着他们,刚踏进门就是一脸埋怨,大体意思就是她怎么能不经允许就这么跑了。安生一声不吭,回来的路上厉雅江都教好了,该怎么应对安景良对她突然出逃的质问。
“安叔叔您放心,”厉雅江上前一步,“我很小心,没人跟着我们。”
“你做事叔叔当然放心,只是安生,你呀……你知不知道你今天差点给我捅了多大的娄子?”
安生靠在沙发上,一直低着头。
安景良还要埋怨,幸好有个男人走过来,附在他耳边一顿耳语,安景良眉头突然蹙起,低声道:“都安排好了?”
“是,基本没什么问题。”
“我不要基本,我要的是完全。”他瞥了一眼安生,突然起身,和那人边说边走,声音更低,“里面的那小子呢,一定不能让他供出我安家。要不然事情全完了。”
“我……”
“大伯!”
安生突然叫了一声,她一直就那么坐着,这一声连厉雅江都很惊讶。安景良倏地回头:“什么?”
“您能不能救救沈希然?”
“他是做了杀人的事,”显然安景良有些不耐烦,“你让我怎么救?”
“可沈希然是为了救我才杀人的啊!”
“救你就得杀人?不杀人就不能救了吗?你什么意思?全世界见义勇为的人都得杀人才能帮忙?”安景良噼里啪啦一通话,看到安生呆怔的眼神似乎才意识到自己说得太重,深吸了口气,“安生,你妈妈走之前告诉我,你是最让人省心的孩子!”
“省心”两个字一落,他就看到这个单薄的孩子眼里刚熄灭的火似乎被瞬间点燃了。
“大伯!”安生看着他,“咱们不能这么没有良心!沈希然是为了我才这样做的!他是为了我!要不是他,我差点都被强奸了你知不知道?要不是他,被杀了的人只能是我!”看她太激动,厉雅江忙走过来拉她,可安生猛地挣脱,仍然挺身看向安景良,她努力让自己放平呼吸,“您不是成天怕丢人现眼吗?什么安家和别人家不一样,不能出一点点不好的事,可我要是被强奸了呢,那不是更……”
“你还记得我的话?是,我告诉过你,安家不能有一点点不好的事!可是你怎么做的?我让你别招惹不三不四的人,你是怎么做的?我早就看出这个沈什么不是个好东西,可你偏偏还和他来往,你……”
“就算和他联系是我的错,可他现在就是帮了我!”
“那他帮你你自己去偿还!我现在只知道一件事,你,林安生!给我这个家带来了无穷的麻烦!”安景良也气得浑身哆嗦,“我还以为你是好孩子,行,学习差也就罢了,再学习不好我也可以让你上大学,全国最好的大学都没问题!但是你呢?不仅学习不好,品行还有问题!偷钱也算了,我也不差那点钱。可去KTV、去会所?那种下三滥的地方是你去的吗?你现在是不是还觉得自己特有能耐啊,你?”
“我说过,你那些钱不是我偷的。还有,再没能耐也知道知恩图报!我……”
“我还是那句话,你知恩图报你自己去报!别在我的家用我的钱!别给我惹麻烦!”安景良抿唇,“幸好除了诺诺,这全天下的人都不知道你是我安景良的女儿。要不然我的脸早就让你给丢尽了,我……我就知道你妈教育不出好东西!”
安景良后面连脏话都出来了,整个人也颤抖不止,可厉雅江却只顾得上看安生,这些话一句句地说出来之后,她反倒没有了刚才的愤怒,整个人就像是一个瘪了的气球,刚才因生气而涨红的脸色一点点退了下来,她紧紧盯着眼前的男人,像是要把他望到心里最深处去。放在腿侧的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一点点地放松。最后微微启唇,所有的情绪都凝为唇边的轻笑。“安景良,”她仰起头,眼睛里晶晶亮亮的,唇边笑意一点点地放大,“你以为我真的想待在这个家?”
话落之后,她拿起自己的包,迅速把钱包掏出来。“这些都是你给我买的,我全都留在这里。而这些钱,都是我在那些下三滥地方赚来的,所以也不欠你。”她轻轻一笑道,“我走。”
“安生!”
厉雅江上前一把抓住她,可是她猛地一挣脱,用力将他一甩,厉雅江不甘心,继续去拉她,安生愤而抬腿,朝他的关键部位踢了一脚。
然后,“砰”地一下关上了门。
第25章 造化弄人
“你就这么走了吗?”
“那次是真想走了。其实这么长时间了,无数次想走,但都忍下来了,可这次是真的想走,”安生笑,“是觉得真待不下去了。”
“但是呢?”
“又被厉雅江给抓了回来。”
真的好像上天捉弄,这次又是厉雅江找回的她,每一次他好像都能找到她。
安生也不知道自己晃荡了多久,她本来就方向感不强,这个城市即使来了这么久,依然是个陌生的地方。
她觉得饿,干脆找了个馅饼店坐下。已经晚上十一点多,整个馅饼店空空荡荡的就她一个人。她低着头,一口口地吃着馅饼,眼前突然笼下一团阴影。
一抬头就看见厉雅江。她怔住,而厉雅江招手:“服务员,给我一份和她一样的馅饼和粥。”
食物很快就送上来了,他咬了一口馅饼,嚼了两下就吐出来。“腻,”他皱眉,“不如你做的好吃。”
安生拿着馅饼,从他进来就没再吃,一动不动:“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你听没听说过一物降一物这句话?”他扯唇,“不管你在哪里,我都能找到。你躲不掉我。”
安生低头冷笑:“是吗?”
“我以为你已经总结了这个经验。很多次了,”他直直地看着她,“我都找到了你。”
安生也看着他,像是看不懂似的,大概看了十多秒钟才又低下头去喝粥吃饼,她吃饭一向是没有声音的,不光是吃饭,其实做其他事也都没什么存在感。但是这次也不知道怎么了,呼噜噜地喝粥,吧唧吧唧地嚼饼,连老板娘都忍不住看过来。
这个饼油味实在很大,厉雅江便完全放下,只是看着她。
“你知道吗?”安生顿了顿,但也没抬头,“沈希然说,人生气的时候最增肥了。我以前很瘦,有一段时间也就五十多斤吧,沈希然就老惹我生气,老招惹我。我本来也很烦他,但是他后来说他就爱逗弄我,把我惹生气了我就会多吃饭,多吃饭就胖了。
“我以前还不相信这句话,你看,”她又嚼了一口饼,抬头看着他笑,“果然是这样。”
这句话落,她的眼泪又流下来,大颗大颗的,就那么从脸颊流到了粥碗里。粥很稀,眼泪掉下去砸出一个个小涡。她抽出纸巾,狠狠地擤了下鼻子。“他妈妈以前说我是扫把星我还不信呢。”她又扯唇,努力笑,“果不其然,你看我把人害成这样。”
“别笑了。”厉雅江皱眉,抽出纸巾去擦她的脸,“笑得比哭还难看。”
其实他的动作一点也不温柔,甚至还有点粗鲁,擦得她腮帮子都有些痛。安生躲了一下,厉雅江又把她给掰了回来,就这么从桌子另一边伸过手来擦她的脸。她一直哭他就一直擦,不,说得更贴切一些,应该是蹭。
而她就这么睁大眼一直看着他。除了不可避免的直视,她之前一直尽力让自己不去看那双眼睛。可是今天,这双眼睛却仿佛有可以令她安定的力量。
不久,桌子底下便全都是一团团的纸巾。
“回去吧。”
安生一怔,随即利索回击:“不回去。”
“不回去你住在哪儿?”
“我以前也活过来了,”她拿起钱就走,“这个用不着你操心。”
“安生!”厉雅江用力握住她的胳膊,“安叔叔后悔了。是他要我来找你,接你回去。”
想起那些话,安生眼眶又开始发红。“后悔?他早干吗去了?是啊,我妈教育不出好东西,所以我这么个坏东西干吗跟你回去?”她用力攥着拳头,“我妈再不是东西也把我养到现在!可是他呢?他除了在那里养尊处优,他还为我做了什么?现在你也知道了,他是我爸,是我亲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