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雅江怔住了。
“我正在那儿一桌一桌地卖酒,安诺突然叫我顶班。我稀里糊涂地就上去了,然后就看到了你们坐在下面。你不信是不是?”她笑容微敛了些,垂下眉,“我也觉得像开玩笑似的。”
“我信。”
安生没有抬头。
“可你刚才为什么不和安叔叔说?”
“人人都信自己眼前看到的,何况他们又是最亲爱的父女。”安生嗤笑一声,“我说的,他能信吗?”
“就比如那钱如果不自己出来,他就会永远怀疑是我偷的一样。根本就没用的。还有,你知不知道?我刚来的时候,你知道家里会有人专门看着我吗?只要我单独在家,房门都是锁着的。还有,我磨了三四天才让他给我买了手机,而我每个月的通话记录,他都会去移动公司打出来查一遍,这你知道吗?”
厉雅江呆了。
“家里只要找不到东西,他就会问:‘安生你拿过吗?’永远问的只是我,即使那东西是安诺拿的,”她笑了笑,“也要先问我。”
她的声音那样低,像是低到了尘土里,厉雅江有一瞬间想去安抚她,手甚至已经快要触到她肩膀的时候却又拿了回来。
话虽然说得难听,但他知道,她说的话是真话。
这样的时候,总是欲辩无力的。
第19章 他找到她(1)
再回到家,该睡的都睡了,整个宅子像是一座沉睡着的山,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甚至第二天也是好好的,一切如常。
如果不是脸颊依然又红又肿在提醒着昨天的事,真的仿佛是她幻觉了。
安景良没和她说话,他本来也不是和她多话的人。倒是安诺对她出奇地好,早晨又给她帮忙做饭又刷碗的,反正要多好有多好——走的时候,还替她拿书包,上了车,又塞给她一张卡。
安生这才说话:“什么?”
“我爸给你的。说你没钱就和他说。”她声音低了些,“别去做了。”
安生又笑了下。
“昨天那事……我爸应该也是觉得不好意思了,你没看他今天都不敢和你说话,他……
“安生,你别往心里去。我也是……”
安诺一直在那儿絮叨,可是不管她说什么,眼前的女生像是完全听不到,一点儿回应都没有。到后来还像是睡着了,头挨着车窗,呼吸都很安稳,落下的头发又掩起了整张脸。
可是她还是没睡着——
差不多到以前那个位置的时候,她准时起来,抱着书包就打算下车。安诺拽着她,说可以把她送到学校。安生说了句不用,还是让杨伯把车停下了。
“你说她怎么这么倔啊。”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安诺连连叹气,“油盐不进,好像什么人都走不进她心里去一样。我是真心为她……”
她话未说完,只见厉雅江深深地看着她:“我脸上不对?你看我干什么?”
“诺诺,第二节课间到小树林里的亭子那儿。”厉雅江抿唇,“我有话和你说。”
照样是安生先到教室,但与往常不同的是,她没在晨读,沉沉地趴在那里,早自习老师拿粉笔头弹了她一下,她也只起来了五分钟,过了一会儿又趴下来了。眼看着老师又看过来,厉雅江推她:“你不舒服?”
“没睡好吧。”她沉沉地答。
后来才知道根本不是没睡好,是发烧。这还是颜大睿发现的,用体温计一测,居然已经到了39.6℃。颜大睿原本要带她去校医院输液,可安生说自己只要吃两片药,再睡一觉就好了。
她性子倔,一副“你敢让我去医院,我就敢死在你面前”的劲头。颜大睿只能给她带了药,又请老师准了一天的假。颜大睿要送她回家,她也不让,自己一路走回去了。
快要到家的时候,手机响起来了,是石嫣的电话:“安生,我是没办法了,沈希然完全不要你的钱,他好像把钱又给你打回去了。”
“你可以直接交到住院处啊。”
“我是交了,但他又给退回来了。真的,”石嫣说,“我是没办法了。”
安生想了想道:“你别管了。”挂了电话,她站在原处想了会儿,随即拦下一辆出租车,“去长途汽车站。”
没错,她要回深县。
邓雨柔听到这里问:“你要去找沈希然?”
“嗯。”
“找到了吗?”
安生笑起来:“深县一共就那么大,怎么可能找不到?”
她是在工地上找到沈希然的,这是石嫣给她的地址,沈希然正在那里切钢筋。
如果现在的你还想象不到沈希然的样子,就请去建筑工地上看一看,因为沈希然和他们无异。倒是沈希然见到她完全吓了一跳:“你怎么来了?”
“坐车来的啊。”安生偏着头,看着他笑,“没想到吧?”
沈希然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撩起她的头发:“你脸怎么了?谁打你了?”
“不是,不是……”
“那这是怎么回事?”
安生一个劲儿地往后躲:“是我自己不小心,我……”
“那老头打你了?”
“只是意外,他要是打我,我还能到你这边来?”安生又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脾气,我是轻易吃亏的人吗?”
尽管安生一再澄清,但沈希然依然觉得她就处在匪窝里。他带她去他妈妈所住的医院,几个月前还好好的人,现在只剩下一副骨头了似的,手上输着液,身上还插着各种管子。
“阿姨还能……有多长时间?”
“哈哈,安生,要不怎么说我和你是朋友呢。我就喜欢你这个坦白的样子,”沈希然一揽她的肩膀,“别人来都和我说什么祝阿姨恢复健康之类的傻话。就你说得实在……是啊,你说就我妈这样儿,这些管子啊仪器什么的只要撤一个她就得完蛋。他们还有脸说什么恢复健康。”
“为什么突然就这么严重了?”
“谁知道呢,”沈希然拿出一根烟衔在嘴里,安生下意识地伸出手,沈希然一躲,“姑奶奶,你让我抽点烟吧。我妈病的这段日子,我就全靠这东西活过来了。”
“你爸没给你消息?”
沈希然看着前方,心满意足地吐出一个烟圈,话却说得咬牙切齿:“别跟我提这个男人。”
“医药费怎么样了?”安生倚在窗台边,“我给你的钱你为什么不要?”
“你哪来那么多钱?他给你的?”
“我自己赚的。”
“你赚的?你上哪儿赚钱去?”
“拜托!沈希然,我在他们那边可能没实话。可是我什么时候在你这边撒过谎?”她微低下头,“别人借给我的。”
“谁?”沈希然眯起眼睛,“那姓厉的小子?
“林安生,你还和他……没完啊。”
“什么叫没完,”安生扯唇,“我们就是普通邻居啦。”
“真的?”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倔驴交的朋友也是倔驴。作为朋友,她打工赚来的钱他可以收下,但别人给的钱就免了,要完好地还回去。
对倔驴多说无益,再说下去,指不定连这点钱都不要了。安生还要赶着回去,只说了几句话便匆匆赶到了汽车站。“行了,你也看到我这样了,放心吧。倒是你,对自己好点。”沈希然和以前似的摸摸她的头,“别成天倔得不行,该软的时候就软一些。你在别人的地界上就得识相一点,硬着头皮上只会吃亏。”
“知道啦,”安生笑,“我脾气可好了,很多时候大不了不说话。”
“我还不知道你?”沈希然又要去掐她,“你不说话比说话还气人。”
安生“扑哧”一声笑了:“可你以前还说,这是个特长啊,说这样不吃亏,还……”
她这话没说完,只觉得沈希然眼睛微眯,仿佛看到了什么怪东西。“哎,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安生伸手去戳他,猛地回头,也惊讶地眯起眼睛,“厉雅江?”
眼前这个黑牛仔裤、白T恤的高个子男生,不是他是谁?
安生完全呆住了,还是沈希然先反应了过来:“你和他一起来的?”
安生大叫:“怎么可能!”
“我自己来的。”厉雅江顿了一下,从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沈希然,“现金两万,银行卡一张。银行卡里面有六万。”
沈希然一动都不动:“你这是什么意思?”
“给你的。你也不用觉得自尊心受到伤害,人命关天,没有比这更大的事。也不用觉得欠我多大的情,这只是我零花钱的一部分,大人们也都不知道。所以该用的用,”厉雅江把钱往沈希然那儿推了推,“不够的,我再想办法。”
沈希然笑起来:“你不觉得你现在像是在施舍吗?”
“你要那么想我也没办法。”
“姓厉的,我和你说过一句话吗?”
“希然,”这话也太不好听了,安生去扯沈希然的袖子,“你……”
“你是和我没说过一句话,我也没说我们是朋友。我是因为她,”厉雅江看了一下安生,“而且人命面前,你觉得质疑这个有意义吗?”
“有意义。”沈希然冷笑一声,“意义大得去了。”说完,他手一甩,只听“啪”的一声,厉雅江手里的信封坠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