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着孩子面你说这些干什么?”安景良突然站起身,“都是些过去的事情。”
“安总,我……”
“大人是大人,小孩是小孩,不管怎么说,这都是我们安家的血脉。我能这样做,”安景良回身,语气平直道,“希望你们也闭上嘴。”
安景良这样说,那些人也只能噤声,不再说话。
而他重又面对她,俯身低头下来:“安生,你想吃什么?我让人给你做。”
平心而论,那时安景良对她好得实在是没话说。
但他好像很忙,通常是刚要和她对话的时候手机就响了,或者就有人捧着笔记本电脑让他看什么文件,所以他们交流的时间很少。倒是护士小姐一个个超级八卦:“小安啊,你可是好命啦。你不知道你这个大伯对你多么好。你刚被送来的时候医疗费都成问题,但你大伯阔绰啊,一下就给医院存了二十万!还从北京调来了专家专门给你会诊!你这边刚定下做手术,人家第二天上午就赶到了。”
这些话其实她都没听明白,但那个数字可听清楚了:“二十万?”
“是啊是啊,这还只是药费,不算手术费,”护士拼命点头,“人家说了,他不要好的,就要贵的!什么药贵就往你身上用什么药!这话说得,贵的药不就是好的药吗?”
因为三千五的学费差点把命都搭上,这“二十万”带给她的震撼可想而知。
后来才知道吓人的事还在后面,她这腿原来是要截肢的,都快撞成面儿了,可安景良怎么都不肯,说不能牺牲她这个侄女,力催北京专家商讨出了个置换假体的方案,再后来,连假体都不用置换了,直接请来德国专家做了手术。
再有效的手术效果也不如原先了,于是医生再三嘱咐,以后她活动要务必小心,因为这骨头再也不耐第二次折腾了。
大伯安景良对她无微不至,即使她撞到的不是手,也天天亲自喂饭。这原本就是VIP病房,让他给弄得整个一高档酒店的配置。她有一支专门为她服务的护士队伍,只要稍微使个眼色就会立即有护士前来问她要做什么,是想吃喝还是想上厕所。
“哇,”讲到这里,小邓突然叫起来,“安姐,我也想要个这样的大伯。”
“你瞧,”安生微微地笑,“当时病房里的护士也都是你这样的反应。”
“真的,这何止是大伯,这比亲爹还好啊,这就是……”
“你怎么知道这不是亲爹?”
小邓呆住了。
那天,安景良又是匆匆从外面赶回来,问护士一通她吃喝拉撒的情况后,细心问她恢复得怎样了,她点点头。他又问她还痛不痛,她还是点头,后来又问她想吃什么,她说不用。
其实虽然喊他大伯,但是住院的这段时间里,两个人交流很少。安景良来来回回太忙,而后来他也该知道了,安生不是个喜欢多说话的人。
但当初他们还算生疏,谁都不了解谁。几番问话下来,安景良终于没忍住,他微眯着眼,目光复杂,仿佛在研究,但又好像有些生气。这样的眼神让她有些心惊:“我……”
“安生,”安景良紧紧地盯着她,“你是不是想说些什么?”
她摇头之后又点头。
“你想说什么都可以。”
“那大……大伯。”话已经说到这里,她干脆扯了扯唇,挤出个笑容来,“那个老四为什么要扔下我?”
这已经是她想问很久的问题了,从第一天相认,他让她喊“大伯”这两个字开始。
安景良瞳子一缩,目光警惕,谨慎得仿佛是瞬间遭受了袭击的野兽。但很快他就放松下来,左手一下下地抚摸着茶杯上精美的纹路,平声道:“安生,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还没等她说,他又问,“什么时候知道的?”
她抿了抿唇:“我其实看过你的照片。”话落,她侧身看向后面的橱柜,“我书包还在不在?”
“在。”安景良起身拿过来。
她拿过包,在里面的夹层里掏啊掏,最后翻出一个卡片夹,夹子里有她的学生证。她又在学生证下面抠了半天,终于取出一张照片——
与其说是照片,其实就是一张硬纸片。上面是一个证件照,只不过是画上去的——
那是年轻时的安景良。虽时光飞逝他已苍老许多,但眉眼大体轮廓还如以前的模样。
“你的这张照片被妈妈放在一个放卫生巾的纸盒里,有一次我收拾卫生看到了,妈妈特别生气,当时就撕掉了。但那时候我就知道你肯定是我爸爸。”她摸着那照片,又笑,“可撕掉有什么关系呢?我画下来了。你看,”她把那纸片递给他,“还是挺像的吧?”
她语气平常,但眼神特别诚恳。安景良眼睛一闭,像是下了莫大的勇气:“是。”他一把将她揽入怀中,“你是我的亲生女儿。”
她挣了一下但没挣开,因为安景良胳膊用力,抱得更紧。
安生现在还记得自己当初的反应——眼泪接着就流下来了。
“什么?这安景良是你的亲爹?不是你大伯?”小邓又叫,“那他为什么要当你大伯?不不不,等等,让我想想……”小邓拍了下脑袋,“安景良三个字听起来怎么这么耳熟呢?安……景良……良信集团,和以前良信集团的总裁重名,是不是?”
“不是重名。”安生摇了摇头,就在小邓要松口气的时候,却见她又一笑,“根本就是他。”
“什么叫就是他?”眼看着她点头,小邓这下不光是叫了,“噌”地一下站起来,“什么?那你的意思是,你是良信总裁的女儿?”
“我说是,你信吗?”
良信集团,这是个放在现在只是个历史,但是放在五年前,只要一说这几个字便完全能登上新闻头条的地方。
第2章 亲生父亲(1)
人都说现在的丰臣公司有俩怪胎,哑巴和娘炮。
哑巴就是指安生,满打满算,她来公司已经有八个月了。丰臣公司虽不是什么五百强大企业,也算是有头有脸的,平时除了招聘季极少有新员工加入。但安生不同,八个月前的某一天她被丰臣老总带进了财务部的办公室,从此在这安家落户。
作为空降兵,大家自然对安生平颇多好奇,但后来发现了这家伙是最好接触但也是最冷的一个,说她好接触,是她对任何人都笑眯眯的,简直就是有求必应,有时候明摆着是要她吃亏的事她也满口答应下来,比如曾帮人连续顶了三天夜班最后反而被人记了缺勤。说她冷,是因为她“从不合群”,平时公司里有Party或聚餐之类的从不参加。年轻同事吵吵嚷嚷的,多少会说些你家、我家的什么事,她也不说。安生你家是干什么的啊?问多了,她顶多笑,开小卖铺的吧。
而这样待久了,很多人就会在背后猜测安生家不会是犯罪分子吧,什么杀人放火之类的才能这样说不出口。即使这样的话传到安生耳里,她还照样是一笑置之,就和没听到似的。
而娘炮,说的就是眼前这个小邓了。
说实话,小邓的名字就十分娘炮,一个男的,叫什么不好,偏偏叫邓雨柔。再加上声音细细的,娘炮的外号简直就是“名副其实”。
但小邓绝不“人如其名”,在做事上还是很有爷们风范的。当时也正是因为这个,两个人有了第一次邦交。那时安生是个软柿子,连刚来公司一个星期的男人都敢指使她订盒饭、拖地,干一切杂活,眼看着后来换十斤的矿泉水桶都让她做,一直静观事态发展的邓雨柔终于忍不住,上去就把空矿泉水桶往那人身上砸。
后来邓雨柔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怕什么,以后老娘罩你。”
反正本来也是公司里的俩异类。从此他俩便成为了“黄金搭档”。
“要早知道你出身豪门,我罩你干什么啊,”邓雨柔唉声叹气,“你也真是,这样深藏不露,你该罩着我才是。你还说你家是开小卖铺的……”
“良信那超市可不就是大号的小卖铺吗?”
“对,”邓雨柔的语气很酸,“你家这小卖铺都开到韩国去了,还……”
安生瞥他一眼:“你还想不想听了?”
“想想想。”他又立即哈巴狗似的凑上来,“对了,我能不能先问个问题,你妈就没和你说过你爸是谁?”
安生摇头。
何止没说,在她家里,这个话题简直就是个禁忌。
别人都有爸爸,唯独她没有。安生小时候也问过这事,爸爸到底去哪儿了。其他家长大概都会说爸爸出长差啦、去天堂啦等略有掩饰的话。但林青青没有,她从来都是面无表情、单刀直入地对她说:“找你爹干啥,你爹不知道在哪个女人家的床上正舒坦呢。”如果她再追问一句,林青青就会皱紧眉头,烦躁严厉地凶她:“我是缺你吃还是少你喝了,你非要找那个爹干什么?想找爹是不是?”她猛地推她一把,“那你去找好了。”
事实上,对父亲的最近一次认识还是在她三年级差不多生日的时候。家属院孩子很多,安生一向不惹什么事,但却“树敌无数”,再加上个子小不爱说话,是公认的窝囊和好欺负,谁都能捏两把。她忘记那次是因为什么事和别的小孩吵起来了,本来小孩吵闹便是常有的事,但那次吵到家长都出动了。当隔壁单元楼的沈希然替她出头的时候,被他妈硬拖了回去:“本来就是有妈生、没爹养的玩意儿,指不定身上还带着什么脏病呢。你替她出头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