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遗珠的手顿住,看向镜子里面。他站在自己身后,眉目英气俊朗,唇角含/着一抹笑,正在等自己的回答。而她,在镜子里面接触到他似笑非笑的目光,与他四目相对。
蓦然一阵心悸。
她冷声说:“你什么意思?”
“好好在家休息。”把最后一枚发梳给她插好,他拿起牛奶送到她嘴边。“眼睛下面黑了一圈,喝杯牛奶吃点早餐好好睡一觉。”
陆遗珠别开头,大声说:“张妈,备车!我要出去!”
张妈没有应声。顾颜殊把杯子随后搁在桌上,发出不轻不重的一记声响。“谁都不许放夫人出去!”他眉目之间有一丝说不出的阴霾。“从今天开始,你休想踏出家门一步。”
陆遗珠猛地抬头看向他,目光中都是厌恶。“顾颜殊!你别太过分!”
“我对你够宽容的了!”他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寒声说:“陆遗珠,只要我有的,我都给你了。可是你却什么都不在意!”
“那是你以为我需要!顾颜殊!你从来都不懂我!”
顾颜殊定定的看着她,到最后,怒气竟然渐渐平息了。他松开她,直起身整了整自己的衣领。“那是以前我为你想的太多了,从今以后不会再这样。”
说完他就转身往外走,路过张妈的时候她战战兢兢地说:“先生,夫人她……”
顾颜殊停了停,往身后看了一眼。“把夫人的早饭送上来。”
“顾颜殊!”陆遗珠跌坐在椅子上,“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
他一顿,含义不明地说:“我把你当成今生最美的一个梦,但今天,我亲手打碎了它。”
陆遗珠看着他的背影离开,然后眼泪就突如其来地掉下来。
“夫人你别哭,这可别……”张妈看见她哭就心疼得很,上前连声哄。这可不心疼麽,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姐,就跟第二个女儿一样。眼见着嫁了人,却又跟姑爷闹成这样。她身为一个下人,又说不了什么。“先生多稀罕夫人你,你又不是不懂。服个软,先生什么不肯答应你?夫人这又是为了什么啊?”
“呵……”冷笑一声,用力挥臂,桌上的牛奶骤然摔落,发出一阵破碎的声音。“他肯的,是我要的吗?”
张妈又是一声叹,“夫人啊,真不是我这个做下人的说你。先生对你那是没得说的,夫人就是再有心结,这么多年也该打开了。”
“没得说?”陆遗珠擦去自己脸上的眼泪,再抬起头又是一副冷淡漠然的表情。她转头看向镜子,镜子里面的女人穿着褙子梳着堕马髻。发髻上的珠钗步摇华光四射,而她却颓然惨白,落魄难堪。像是一束开败了的花,只剩下瓶子里面微微发臭的水。
“张妈,我好久没有刺绣了。”
结婚之前她特别喜欢苏绣,每天都耗费很多时间在这上面。结婚之后顾颜殊就很少让她碰这些,说是绣的时间长了对眼睛不好。
然后她就渐渐地不碰了。
很多东西都在顾颜殊的反对下被禁止,陆遗珠觉得自己活得一天比一天压抑。
像是又回到了那个狭小阴暗潮/湿,安静得要逼人发疯的地下室。又像是又回到了那些灯红酒绿衣香鬓影的夜晚,而她衣不蔽体,在陌生的街角抱着自己瑟瑟发抖。
什么都没有,只有她自己。
张妈让人把绣架搬来,还是和当初放下去的时候一样,雨打海棠图,那一根丝线绣到那片绿叶,针也像刚刚插在布面上,一样的位置。
有佣人过来收拾杯子碎片,看陆遗珠的眼神很怪异。陆遗珠正好看见,侧了侧头微笑:“你在想什么?在想,顾夫人真是变/态,又跟先生吵架,又莫名其妙发火。是这样吗?”
“夫……夫人……我没有这样想。”小女佣被她吓了一跳,即使是那样也肯定违心说不是。
陆遗珠没有理她,坐到绣架前就开始刺绣。脸却是微笑着,说:“你或许还在想,这个女人真绝情啊。顾先生这么爱她这么宠她,她却让顾先生这么难过。”
小女佣涨红了脸快速地收拾完碎片,逃一样地出去了。
陆遗珠低着头绣了好一会儿,才冷着脸对着张妈说:“他打扰了我的人生,剥夺了我的自由。却还要问我,为什么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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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的香水味
当天晚上顾颜殊没有回家吃饭。
陆遗珠一个人坐在餐桌前,慢悠悠地把原本一个小时的晚餐,延长到了两个小时。连带着张妈在内的佣人都猜不出她的心情是好是坏,都面面相觑不敢说话。两个人都结婚两年了,从没有出现过先生不回家吃晚饭的情况。当然,前提是先生在国内。
直到电话铃声响起才打破这份诡异的寂静,众人长长吐了一口气。肯定是先生有非常紧急的事情,你看,先生这不就打电话回来了麽。
张妈听见铃声相当高兴:“我就说了,先生最舍不得夫人。这就打电话回来道歉了……”一边说一边去接电话。“是先生吗?”结果刚听了两句,就表情怪异地看了一眼陆遗珠。
陆遗珠默不作声地放下筷子,“张妈,是谁?”
“是……是昕然少爷。”
站起来走到沙发边上坐下,拿过张妈手里的电话,陆遗珠轻声说:“哥……”
她叫电话那端的钱昕然,哥哥。
他们是一母同胎的异卵双胞胎,是世界上最亲近的人,却因为她养母宋恬迩的仇恨分开那么多年。可是血缘刻在骨子里,是剪不断的联系。
远在京城的钱昕然显然最近也过得不甚如意,沉着脸站在窗边。夜幕初降,他抬起头看,这城市发展太快格局太密,不太适合看星星。连月亮都像是蒙上了一层细沙,看不真切影影绰绰。
摇了摇高脚杯里的红酒,钱昕然说:“遗珠,明天我会来苏城。”
沉默了一下,陆遗珠问他:“为什么?”
她知道钱昕然对苏城有多深的怨念,若非必要,他绝不会再踏足这片土地。
“妍妍怀/孕了,是我的。”
她闻言,心头狠狠一颤,脸上带了几分恼恨。连声音都难得变得有几分尖锐:“钱昕然你疯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以为你知道的,”他的嗓音低沉黯哑,听起来竟然让人心疼。“妍妍一直是我生命里的不可预测,在她的事情上,我从没有正常过。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是在她面前,我赢不了。”
她不说话,内心深处却升起一种说不出的苍凉。
在陆蕾妍和钱昕然的爱情里面,从没有谁对谁错。因为他们都在为彼此努力着付出着,可是这件事一旦换算成顾颜殊跟自己,却似乎是她一直在辜负着他。但是其实她真的很用力认真地努力过,到最后却发现自己真的没有办法。
她做不到。
好像天生缺失感情这种东西,就像当年父母相继去世之后,顾颜殊捏着她的肩膀说:“遗珠,你只有我了。看着我,告诉我,你爱我!”
他说得那么痛苦那么真切,回答他的却依然是她毫不留情的冷淡:“我不要。”
可是现在,在她哥哥的电话中,她终于把藏在内心深处的疑问问出口:“哥,怎样才是爱一个人?”
“我不知道。”钱昕然沉着眉眼,缓缓伸手倾斜手里的高脚杯,暗红的酒液一滴一滴落在地毯上,蔓延开一滩幽暗湿/润的深色。
如果他能够知道爱情是什么,他一定会远远躲开,不会让自己陷入这么狼狈又进退两难的地步。
也许爱情,不过是一场灾难。
犹如洪水,不可抗拒。
陆遗珠再看见顾颜殊的时候,已经凌晨一点。他应该是刚刚回来,扯落了领带,站在桌前喝水。马克杯里的水倒得太急,顺着脸侧直直滑向脖颈,落入锁骨的凹槽中。顾先生有一对精致的锁骨,这两年瘦下去,锁骨越发明显越发好看,在灯光下,水滴缓缓划过,有一种湿/润的暧昧。
她站在楼梯上静静看着他,和初见的时候一样,离地面还有两三级。她似乎特别喜欢,站在这个位置看别人。
察觉到她的目光,他偏头看向她。他进门没有开灯,只在喝水的时候,开了一小盏壁灯。陆遗珠是下楼来找小诺的,她睡不着就想有小诺陪着。一路走下来也没有开灯,手里捧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玻璃球灯,发出柔和的白光。
她明明只是那样简单轻松地站在那里,顾颜殊却觉得,她就是自己的光源。
明明灭灭中唯一的恒古长亮。
“还没睡?”他的表情很柔和,又喝了一口水,才放下水杯去开灯。然后才回来接过她手里的灯球,放在桌上。“已经很晚了,又睡不着吗?”
陆遗珠静静看了他一眼,说:“白天睡够了。”说完也不再理他,径直去狗窝,把睡的正香的小诺抱了出来。
萨摩耶本身就是大型犬,小诺养了好几年,体型已经相当大了。一身雪白皮毛,却体型庞大地窝在顾夫人怀里,相当委屈地呜咽了几声,黑亮的眼睛看着顾颜殊滴溜溜得转。顾颜殊看着就忍不住低笑出声,似乎这一天所有阴郁烦躁都在小诺那一声呜咽中,烟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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