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神情淡淡刻意与他保持着适当距离的夏晴深猛地抬头看他,雾蒙蒙的眼睛里一瞬间划过无数情绪,惊讶,呆怔,悲伤,愤怒,怨恨,绝望……
变幻之快看得梁忍冬眼花缭乱,同时却更加心惊肉跳,直觉他似乎无意间揭开了这个女孩儿深藏在心底的某个伤疤,让她狠狠地疼了痛了,再也无法继续戴着面具遮掩下去了……
“是的,你说的很对。”夏晴深对着他缓缓扬起嘴角,笑得那么美丽,冷漠,刻毒,却又那么悲哀,像一只浑身插满尖刺的小白兔,想要拼尽全力保护自己,只是反而把自己伤得更重。
那双雾蒙蒙的眼睛水汽氤氲翻滚,好似迷雾中暴雨来临前的大海,茫茫然看不到可以驻足的海岸。
“他们赐予我身体,我是该感谢他们,可是他们赐予我的抛弃、背叛和伤害,我也应该感谢他们吗?你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做?该怎么做,才能对得起他们?”
她努力地挺直纤瘦的脊梁,眼神义无反顾般孤绝地望着他,可是眼底的泪水却汹涌而又不停地流下,好似海水无穷无尽。
她的那些话,就像一颗颗炸弹在他的心底轰然炸开,胸膛里面顿时硝烟弥漫血肉横飞,他不知道她和她的父母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但是看着她这样伤心难过,想到她刚刚说的抛弃、背叛和伤害,他的心就像是被什么狠狠揪扯着一般。
她曾经经历过什么?究竟是怎么样的伤害,会让一个曾经那样纯真快乐的女孩儿,变成如今这样充满怨恨和绝望?
他不知不觉地伸出手去,隔着桌子,略带粗糙的手指轻轻地放在她绷紧的脸颊上,小心翼翼地为这个强撑着坚强的女孩儿拭去脸上的泪水,只是,好像怎么也擦拭不完。
“夏夏,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不要哭了好吗?”梁忍冬有些笨拙地道着歉,对于哄女孩子他真的是没有一点经验,他只能无奈地收回手,拿了几张纸巾递给她,一边尽量温柔地说,“我不知道曾经发生过什么,但是你要相信我,天下没有不爱自己孩子的父母,也许其中有什么误会……”
“不要再说了……”她有些虚弱无力地打断他,伸出白皙细瘦的小手接过纸巾,低下头轻轻地按在眼睛上,许久之后才慢慢地抬起头,苍白的小脸上眼睛红红地望着他,“送我回家好吗?”
此刻她软弱的模样,语气中甚至带着一丝乞求,让他又是怜惜又是心疼,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帮到她,也是到现在他才发现,他对她的事情了解的很少很少。
虽然和罗誉是好兄弟,但是梁忍冬从没在罗誉面前问起过夏晴深,只是从罗誉偶尔的聊天里知道了关于她的一些事情。
比如四年前她的妈妈秦月岚车祸身亡,一年之后,她的爸爸再婚,而她那个只有二十八岁的继母,结婚前就已经怀孕,半年后生下一个男孩儿。
当年,这些事情是被罗誉以一种鄙视与嘲讽的语气谈起的,其中有对自己姨夫那么快再婚的不屑,也有对遭遇车祸不幸逝世的小姨的伤怀,更有对突然丧母的夏晴深的怜惜和担忧。
梁忍冬记得罗誉当时脸色沉郁地说了这样一段话:“可怜了夏夏那个丫头,亲妈没了,亲爸又被那个白骨精后妈给霸占了,简直就成了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可偏偏那丫头又倔得很,自己住在一个又小又破的公寓里,我家老太太怜惜她,亲自去接她来我家里住,她死也不来,就连老太爷亲自出马都没见着她的面,冬子,你说那丫头怎么想的?”
是啊,她是怎么想的呢?
即使她的爸爸再婚,也不至于让她如此怨恨吧?
其中,一定还有别的隐情。
“走,我们回家。”梁忍冬起身戴上军帽,劲瘦的身体笔直如一杆枪,无端地给人一种信赖感。
他并没有说我送你回家,而是说我们回家,那一刻,望着眼前挺拔伟岸的男子,夏晴深的心莫名地就安定下来。
我们回家——有多久没有听到这样的话了?那么温暖的简单的一句话,如今却是她内心最奢侈的愿望,是她再也回不去的幸福时光……
夏晴深默默地起身走向店门,梁忍冬跟她错开三步远的距离跟在她的身后,这是一个令人感到最安全最舒服的距离。
刚走到店门外,小姑娘葵葵脸颊红红地跑了过来,“姐姐,请你帮我把这包中药交给夏木姐姐好吗?这是我让外婆帮我配好的养胃的中药,我外婆就是吃这个治好了胃病的,希望也能治好夏木姐姐的胃病。”
夏晴深怔怔地拿着葵葵塞进她手里的纸袋,有些迟疑地问:“这个……多少钱?我……”
她不该提钱的,可是她又固执地不愿和任何人有所牵扯。
但是葵葵双手背在身后明朗地对她笑,“这些中药都很便宜,值不了多少钱的,我只是想让夏木姐姐的胃病快点好,然后写出更多好看的小说给我看,嘿嘿!”
夏晴深抬起头有些愧疚地望着眼前的少女,笑得那么无忧无虑,青春飞扬,就像十八岁以前的夏晴深,总以为幸福就是那么简单,有宠她的爸爸,有爱她的妈妈,还有一个承诺会守护她珍爱她一生一世的英俊男孩儿……
☆、9.第9章 抚你之忧,愈你之伤
两个人坐上那辆墨绿色军用吉普,夏晴深跟梁忍冬说了她住的公寓的地址,然后闭着眼睛把自己蜷缩在宽大的副驾驶位上,双手紧紧抱着葵葵送给“夏木可人”的中药袋子。
梁忍冬把车开的匀速而平稳,不急不缓地穿行在这座城市的车水马龙之中,天气不算太热,他没开冷气,只是把车窗全部打开半扇,夏风带着微醺的气息,吹拂在他经历无数烽火硝烟熏染过的黝黑刚硬的脸颊上,仿佛心爱姑娘温柔多情的抚摸。
而他心爱的女孩儿好似睡着了,缩成小小一团的模样惹人怜爱,两只手将那只装着中药的袋子抱的那么紧,好像抱着这世上仅有的温暖和依靠。
长而浓密的卷发如同黑色的海藻般包裹着她,被风吹得飘飘荡荡,尖尖的小脸掩在其中越发显得小而白,好像一朵柔弱娇美的丁香,全然没有了之前在面馆情绪爆发时的全副武装和咄咄逼人。
那应该是压抑了太久之后的宣泄,无法控制地伤人伤己,想到平日里那么安静优雅无害的女孩儿,在那一刻虚张声势地用尽全力保护她自己的时候,梁忍冬就心疼的不能呼吸。
这是一个严重缺乏安全感和归依感的孩子,在意识到她不想被人探知的领地受到威胁的时候,大脑便会下意识地开启自卫和攻击程序。
而有关她父母的任何话题,都是启动这道攻击程序的密码,而他,刚刚就在无意中触发了这道程序,然后目睹她失控。
假如真是这样的话,那么就可以解释罗誉当初的疑惑了,她不想和她的姨妈或是外公住在一起,甚至于见都不想见,就是不想心头的伤疤被人不停地触动。
想到这里,梁忍冬握着方向盘的手不自觉地收紧,露出青白的筋骨。他有点不敢去想,她心里的那道伤究竟有多大有多深?甚至有没有结疤?还是根本就没有愈合?只是被她深深地掩藏起来,在她心底最深处,慢慢地发炎,溃烂,血肉斑驳……
四年了,这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她带着这么深这么痛的一处伤,是如何熬过来的呢?
一个人,躲在公寓里,任由伤口腐烂,任由自己疼自己痛自己哭,也不要任何人的帮助和安慰……
真是一个倔强的傻姑娘,倔强的让人气愤,傻得让人心疼。
车子无声无息地停在那座陈旧灰暗的公寓楼下,沉睡的女孩儿仍然没有醒,长长的睫毛安静地垂在下眼睑上,好似疲倦到极处的翅膀,再也无力飞翔。
梁忍冬静静地看了她许久,却觉得永远也看不够似得,她是盛开在他心尖上的一朵花,四年来深藏不露,不去碰触,不去惊扰,只想远远看着她幸福,平安,无忧无虑。
可是再次相遇,却蓦然发现被他珍爱的花朵其实一直在独自承受着风雨,那么孤单,那么艰难,那么绝望……
梁忍冬不忍再看下去,他轻轻地推门下车,此刻已经接近傍晚,阳光在西方天际变得温柔,晕染出淡淡的胭脂般的云霞。
他背靠着车门,掏出一根烟低头点燃,眯着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尼古丁的味道充斥他的口腔,却无法麻痹胸膛位置深切的痛楚。
那痛,好似已经深入骨髓,与他血脉相融,再也无法剥离。
这座公寓有点偏僻,没有什么行人,梁忍冬倚靠着车门沉默地抽着烟,一张俊脸在烟雾中显出几分寥落和怅惘,左手插在军裤的口袋里,右手夹着烟,修长挺拔的身体斜斜地靠着车门,无意流露出来的慵懒俊魅,搭配着一身军装和酷酷的军车,就这么赤裸裸地在斜阳晚照的街头上演制|服|诱|惑,惹得几个路过的女孩儿频频驻足回首,目露惊艳和爱慕。
梁忍冬却无知无觉,因为他此刻的心神都用在了车里沉睡的女孩儿身上,无暇他顾。微微低着头抽完了第二根烟,这才迈开长腿绕过车头打开副驾驶位的车门,轻轻地揉了揉夏晴深柔软的发顶,同时温柔地喊她的名字,“夏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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