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看手表,快十一点了,再过十分钟,如果还没看到林惜回来,他打算再去她家拜访一次,他能想像得出保姆晦气的表情。
其实钟波尽可以老着脸皮在她家坐等,但他没那么做,他忽然想看看陪她的朋友会是谁,有可能是范艾青,但也说不定会是别的什么人,比如翟亮。
他意识到自己正以一种“捉奸”的心态等着围堵那两人,不禁哑然失笑,即使真的被他堵到翟亮在陪林惜,似乎也说明不了什么,最多说明他神经过敏。
但五分钟后,当他看到林惜从一辆出租车上下来,紧随其后的正是翟亮时,钟波的心还是止不住加快跳动,精神也为之一振。
林惜穿一件宽大的孕妇装,羸弱的身子装在里面,好像一阵风就能将她刮跑,她的肚子还看不出凸显的情状,但她显然有了孕妇该有的一切,比如着装和表情。
从车上下来后,翟亮小心搀扶着她踏过人行道,往小区大门走。
钟波思量是现在就上去拦住他们,还是跟他们进了小区再说,但他急于看到他们发现自己后的表情,于是大跨步朝他们走过去。
他高声叫林惜,那俩人同时站住,愕然回过身来,林惜尴尬而无措,翟亮则阴沉着脸。
“我刚从你家出来,阿姨说你去做产检了。”钟波若无其事地解释,并庆幸保姆没给她打电话通风报信,否则翟亮未必会送她回来,此刻他神情淡然地站在林惜身后,好像和钟波在这里相遇稀松平常,但钟波猜他心里恨不能让自己立刻消失。
“是啊!”林惜笑得勉强,“每个星期都要去,今天是看专家门诊,本来让艾青陪的,她临时有加班任务,我才找了翟亮。”
她的解释多此一举,显得她格外心虚,连翟亮也感觉到了,微微皱起眉,低声对她道:“下次还是我陪你去,医院人多,万一被挤到怎么办。”
说着转首看过来,目光中含一丝不驯。
“钟警官,你来找我,是不是案子有眉目了?”林惜也回过神来,反将他一军。
钟波抱歉,“还没有,想再找你了解些情况。”他瞥了眼翟亮,“翟亮在更好,有些问题,说不定他更帮得上忙。”
林惜再度陷入不安,“还是那天晚上的事吗?”
钟波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跟他们谈,“你不介意我和你们一起上去坐会儿吧,耽误不了太多时间。”
看得出林惜心里很烦,又没法推辞,微微点了点头,又望向翟亮,“你晚点回去没事吧?”
翟亮冷冷地说:“没关系,我也希望钟警官能早日抓到真凶。”
钟波没理会他语气里的嘲讽,正要说“那就走吧”,翟亮忽然脸色大变,钟波顺着他的目光朝身后看过去,一辆黑色轿车正缓缓启动,接着飞驰了过去。
“林惜,我,我不能陪你上去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他连跟钟波打招呼的时间都没有,撒腿就往路中间跑,林惜错愕不已,连喊了他几声,翟亮哪里听得见,两人眼睁睁看着他越跑越远,直至消失不见。
“他刚才看见谁了?”钟波问。
林惜惊诧地摇头,“我也不知道。”
但钟波确信他看到了什么,他刹那间转变的神色不会是临时演戏,再说他根本没必要避开钟波——他深知钟波对自己的怀疑,更深知他毫无证据,否则也用不着在他们身边无聊地晃悠了。
钟波陪林惜往小区里走,翟亮刚才忽变的面色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翟亮最近有麻烦?”
“没听他说。”林惜怏怏的,有点神不守舍,她在为翟亮担心。
仔细想了想后,她自我安慰似的补充了一句,“应该不会。他可能想到有什么急事了吧。”
她的解释很缺乏说服力。
“他跟谁住在一起,父母吗?”
“跟他妈住,他爸爸两年前车祸过世了。”
“哦——他父亲,是自己开车出的事故?”
“不是,他晚上喝得醉醺醺的,过马路没留神,被一辆翻斗车撞到了。”
“他不是还有几个哥哥吗?”
“三个哥哥,早都搬出去住了,平时很少回家。”
“翟亮和几个哥哥的关系怎么样?”
林惜叹气,摇了摇头,“老房子拆迁后,翟亮除了分到一个妈,没多少家当留给他,现在跟他妈住在一间五十多平米的小房子里,他妈还要出去做杂工贴补家用,日子不好过。”
一边说着话,他们一边爬上楼梯,林惜走得很慢,右腿微向内屈,钟波注意到她走路时就有这种迹象,但爬楼更加明显。
“你高中时那次骨折,有没有留下后遗症?”钟波在她身后问。
林惜脚步一顿,没回过头来,很快又慢悠悠地往上走,“还好。”淡淡答了一句后便不再多言。
揿了铃,保姆很快来应门,见钟波跟在林惜后面,表情活似见到鬼。
跟上次一样,钟波被请到书房,还在老位子上落座,连茶水的味道也一点没变。
林惜望着钟波,眼神意味深长,“钟警官,你连我高中时候骨折这种小事都了解得很清楚啊!”
钟波不在意地笑笑,“也是无意中听说的,刚才见你走路的姿势,右腿有点朝里面弯曲,所以猜想会不会是你骨折留下的后遗症。”
听钟波这样说,林惜神色缓和下来,低头看看自己的腿,“是吗?我自己倒没发现。医生说不会有后患的。”
她端起保姆刚端来的一碗补汤,小啜一口,漫不经心地解释,“可能那段时间走路没注意,腿好了还当没好时候那样走,老怕轧着它。”
钟波乘势追问:“怎么会从垫子上摔下来的?”
林惜皱起眉,回忆似乎令她烦恼,“我也搞不清为什么会失控,我觉得自己能掌握好平衡的。”
“思想忽然开了小差?”钟波笑着为她分析。
林惜轻哼一声,“也许吧。”
“那几天,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钟波不露声色地推进。
林惜捧碗的手猝不及防地一颤,但极轻微,如果不是钟波一直在留意她的反应,很可能就错过了。
“没有呀。”她小心翼翼地放下碗,“高二功课很紧,晚上做作业做到很晚也常有,那天下午我可能太困了,才不小心摔到自己。”
“你和翟亮,高中时期也还保持着联系吧?”
“有,不过不多。我们学校的教辅资料是全市最好的,翟亮有时会问我要去复印了参考一下。”她答得很镇定。
钟波紧接着问:“你对翟亮捅人的事怎么看,吃惊吗?”
林惜神色平静地点点头,“很意外,他那时候成绩不错,不该为了这种小事自毁前程。”
“你也认为他是为了几千块钱行凶?”
林惜抬眼,迎上钟波审视的目光,她笑得有点压抑,“不然你觉得是什么原因?”
钟波也笑了笑,转而问:“翟亮入狱到出来的这几年,你和他见过面吗?”
“没有。”她又恢复冷冰冰的表情。
“他出事前你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什么时候?”
林惜脸色渐显苍白,“我记不清了,太久以前的事。”
钟波没有给她喘息的机会,“顾宏兴这个人你听说过吗?”问这个问题时,他的目光不离林惜面庞。
“没有。”林惜生硬地回答,并反问,“他是谁?”
“欣欣网吧的老板,翟亮捅的人就是他。”
林惜摇了摇头,“我没印象,只知道他捅了人。”
钟波向她提顾宏兴,完全是抱试探目的,想观察她有什么反应,他不相信她对这个人一无所知,当年她也曾为翟亮忧心奔走过,说不定还去找顾宏兴求过情。而她的表现实在镇定,脸上一点奇怪和疑惑都没有,只有浅淡的敌意和事不关己的漠然。
他继续自己的话题,“欣欣网吧离你们初中不远,翟亮在那儿打了三个月的工,他从来没告诉过你?”
“我们不在一所学校,很偶然才见个面,我不可能对他的事了如指掌,他也不会事事向我汇报。”
她飞快地说,缓口气,又低声道:“再说我一向不赞成他出入那种鱼龙混杂的场所,他知道这一点,所以不会主动告诉我。”
钟波双手交叉相握,分开,又合拢,犹如他此刻的思绪,一开一合。
“你摔伤住院和翟亮持刀捅人,就发生在同一个星期,前后相差不出三天。我一直在想,这是巧合还是有什么内在关联?”
林惜握住沙发边沿的手蓦地加大力气,指关节微微泛白,她抬眸望向钟波,脸上自如的表情再也挂不住。
“钟警官,你今天来就是为了问我这些?我看不出这些问题和岳原的案子有什么关系。”
“也许有,也许没有。现在还不好说。”钟波双掌改为合十,顶在自己的下颚处。
“这么多年的破案经验告诉我,有些犯罪根源,也许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埋下。如果你在现在状态找不到答案,不妨试试往回找,有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林惜呼吸渐促,“那么你应该先调查清楚高中时代跟我来往的人里有没有岳原!现在死掉的那个是岳原,不是翟亮!还是你根本认为就是我杀了岳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