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何正义说:“老顾,前头路毁了,咱们要下来步行了!”
于是时间重置,引擎响起低声的咆哮,车外是男男女女的嘈杂。
顾川不得不说对苏童说:“挂了吧。”
苏童终于松了被□□得发酸的腮帮子,说:“顾川,我要你早点回来。”
不是我要你安全,我要你健康,而是,我要你回来,早一点。
电话那边默然许久,然后:“好。”
挂了电话,苏童坐在位子上长久失声。
目光呆滞得连一边忙得团团转的戴晓吾都看不下去,一只手往她眼前挥了挥,说:“想什么呢,做好你自己的事。”
苏童还是呆呆的:“要我帮你点什么?”
她想到顾川的话,去拿相机和gopro,说:“刚刚我们在办公室正好拍到了白磷弹下降的全过程,顾川……顾制片说要把这些发回国内。”
戴晓吾忙着开设备,头也不抬地接过来,说:“没问题,我现在就弄。”
她却依旧杵在面前,一步不动,直到他因此不得不重新关注过去,和她四目相撞,问:“你到底怎么了?”
苏童说:“他们不会有事吧。”
戴晓吾轻描淡写:“能有什么事?”
苏童说:“可那是白磷弹,危害很大的武器。”
戴晓吾:“现在不是好了?外面没有爆炸声,也没有枪炮声,除了来往的消防和医疗队,一切又恢复了正常的秩序。”
“万一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呢?”
“你什么意思?”
“冲突、战争什么的。”
“那也没有办法避免,这儿是xx地区,出了名的火药桶,谁往这儿放一枪都正常。来之前不是打过预防针吗,生死状都签过了,再坏的结果都要学会承受。”
“我、我不是担心我自己!”
“我知道啊,不就是担心顾制片他们嘛!”
苏童捂着头坐去位子上。
戴晓吾拿数据线连相机和摄像机,开了抽屉,手抖得几次不能拣出那条线。
他嘴上逞强,说得云淡风轻,其实心里也不定。
窗外仍是火光冲天,救援的队伍去了一拨又一拨,没有前方发回的报道,只能凭脑中的臆想和猜测。
而不受证据约束地思考事态,往往会往更深更坏处描述。
苏童现在的煎熬,一点不比他少。
他们是呆在后方抱团取暖的两只蚂蚱,戴晓吾觉得自己无助,她也可怜,不知道是安慰她,还是自己:“他们俩肯定没问题的。”
苏童看着他。
戴晓吾说:“你想啊,他们俩可是老江湖了,何正义是国内首屈一指的战地摄影,他当年拍的片子被多少国家媒体转播啊。顾制片呢,更了不起,二十出头就出去转了一圈,当时报得上名的战役他都亲历了一遍,虽然后来退得不光彩,但谁能一生峥嵘策马奔腾呢。
“他们俩搭档十几年,默契十足,相互扶持,肯定一点岔子都不会出。我们坚守大后方,做好后勤和技术保障就够了,跟在他们身边刺激是刺激,可他们一方面要拍新闻,一方面还要分神照顾我们,说不拖后腿简直就是开国际玩笑啊。”
苏童想了想,像是被说通了,脸上的表情终于舒展开一些。
戴晓吾冲她招手:“你来来来,之前不是问我怎么和社里通讯互联吗,我今天晚上就把毕生绝学一次性全部传授给你。”
她又像笑又像哭,搬着椅子坐到他身边。
下半夜的时候,苏童终于没忍住睡了过去。
戴晓吾扭头见她眼睛紧闭,鼻息渐重,很小心地把她挂脖子上一直没肯摘的防毒面具给卸了,又找了件工作服给她披在身上。
社里值班的人和他对话,另半扇的屏幕上官博跳动,“白磷弹袭击a国首都”的报道赫然弹出。
配图写着“作者顾川”,在这座古老迷人又战火频发的城市,漆黑的天幕上,绽开了一朵刺目的大丽花。
美到极致,耀眼到极致,却又危险到极致,可怕到极致。
☆、第33章 Chapter 33
苏童一直睡得很不安生。&
身体是极度疲倦的,一天的工作,找钱包时的意外,好容易歇下来的时候,还要和顾川斗智斗勇。
神经却不受控制地紧绷,哪怕进到虚幻的梦里,仍旧是火光冲天,她不断奔跑,大声喊叫,找不到人。
梦魇连连,让她不断惊醒,更别提耳边,总有嘈杂传来。
新闻中心渐渐热闹,大楼里的灯开始一盏盏点亮。
被海外鸡毛蒜皮的小事折磨得快要发疯的记者,因为这一晚的爆炸性新闻而集体沸腾。
大家连夜奔赴现场组织采访,剩余的赶回新闻中心编辑素材,联系国内。
在跑上跑下的脚步声,和毫无节制的说话声里,戴晓吾和苏童度过了难熬的一晚。
早上七点,天上仍旧是灰蒙蒙一片,没出太阳,云层厚重,压在这座城市的上空,像下了一层不透光的厚实罩子。
苏童已经醒了会儿,倚着椅背,胳膊放在额头上,仰面向天花板。
戴晓吾刚刚眯过会儿,此时拿手掐着眉心,两只眼睛里满是蛛网似的红血丝。
苏童将眼睛缓缓睁开来,说:“他们还没回来吗?”
戴晓吾答应着:“应该快了吧。”
苏童坐直了身子,两手撑着膝盖想了想:“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吗?”
戴晓吾挪着鼠标将屏幕点亮,说:“官方消息没出,现在众说纷纭,有些是说**武装撕毁了停战协议威慑当局,有些是说市里混进了恐、怖分子,政府军的盟友警告打击。”
苏童说:“不管是哪一个,伤害最多的永远都是平民。”
戴晓吾叹气:“历来如此。”
戴晓吾起来烧水,泡了两盒碗面,递去给苏童。
苏童接下来,叉子在面里搅了搅,就说:“一点胃口都没有。”
戴晓吾正吸溜着,吃得不亦乐乎,从腾腾热气里瞥她一眼,说:“吃吧,要不是顾制片喊我照顾你,我才舍不得给你泡一整盒,来了这么多天还没发现吗,这东西可是人间美味。”
戴晓吾一点也没夸张,当地资源短缺,物价奇贵,酒店提供的早饭高达三十美金,却只给没人一块面包和一杯冷水。
再怎么胃小不消化不想吃,也不能在这地方糟践东西,苏童打起精神,捧着碗桶,先喝了几口热乎乎的汤。
戴晓吾这时候问:“为什么想来这鬼地方?”
苏童舔着嘴唇,反问:“那你为什么想来这鬼地方?”
戴晓吾说:“我啊,我来的原因再简单不过了,组织需要,个人服从,社会主义的一块砖嘛,哪儿需要往哪儿搬。现在轮到你说了。”
苏童笑了笑:“我啊,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嗯。”
“你不知道,谁知道,要么是对战争狂热,要么是对战争抱有幻想,要么是对战争充满好奇。”
苏童咬着叉子:“就不能有点战争之外的想法?我来之前,这儿也不打战了呀,现在不也没打起来,昨晚那白磷弹万一是误发的呢?”
戴晓吾说:“这也是。”
苏童:“那组织为什么要选你过来?”
戴晓吾一脸不屑:“这你还装糊涂?不都已经是共识了吗,我政策觉悟高,业务能力强,身体素质好,社里把我当明日之星培养。”
苏童拧着眉,表情古怪:“之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能吹牛。”
戴晓吾一本正经:“吹什么牛,我认真的。你呢,组织上为什么要选你过来?”
苏童嗓子疼,扒了几口面,垂着眼睛望向碗里,说:“你不知道?”
戴晓吾:“是有些风言风语啦,不过社里的八卦是非多着了,哪能都相信呢你说是不是。”
苏童撇嘴:“你够虚伪的,之前不都爱理不理我吗?”
戴晓吾说:“谁敢理你啊,知道上次和你开句玩笑,顾制片的脸都长到哪儿去了吗?”
苏童说:“哪儿有的事。”
戴晓吾还较起真来:“怎么没有啊,你每次和那金发小子说句话,顾制片就和吃了枪子一样,骂你算是对的,逮上我,我都被臭一头。你昨天去找钱包,他还和简记者讨论采访呢,突然就把笔放下了说要走,是找你去的吧?”
她说不是,他能信吗?不是当事人,也很难给他描述清楚他们之间的恩怨瓜葛。
说不清索性就赖下个糊涂账,苏童心里烦得很,不想再讨论这问题,叉了一大口面塞进嘴里,狼吞虎咽。
电话正响起来,苏童一个机灵欲站起来,被**的汤汁呛进喉咙口,捂着脸一阵大声咳嗽。
戴晓吾说:“你慢点啊。”捧着碗把仅剩的一点汤喝得见了底,抹把嘴,去将电话拿起来。
没说几句,他脸色就放了下来,一个劲点头说好好好。
等他挂了电话,苏童凑过来,眼睛直放光,问:“是谁?”
戴晓吾说:“别那么激动,不是顾制片他们,是简记者。”
苏童这才想起队伍里还有这么一号人,说:“她怎么了?”
戴晓吾说:“起床了,想过来,又怕路上遇到什么危险,让我赶紧回去接一趟。”
苏童说:“那只能麻烦你回去一趟了。”
戴晓吾老大不乐意,又不好埋怨显得自己不男人,将东西收拾收拾,说:“那你一个人好好呆着,我们没过来前,你哪儿也不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