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茗说:“那天的事儿谢谢你啊!”
孟烁知道她这话说的是什么意思,他英气逼人的面孔上出现了一抹笑容,“没事,反正我住了太久的院,正好活动一下筋骨,不过那件事……”他顿了顿,“我知道我这么说你会生气,但江琪不会对你做这样的事情!”
钟茗默默地低下头,可能是值日生刚刚做完值日,地面上是一大片水渍,湿漉漉的就好象是流满了眼泪的脸,“我知道。”
“……”
“可是如果我恨她,她应该会更开心些吧!……至少这样就会让她觉得,她是在为牧泉做事,而我是逼死牧泉的那个人。”
孟烁皱皱眉头,“你们两个要闹到什么时候?”
钟茗微微地笑了笑,“你还是喜欢江琪吧?”
孟烁立刻就不自然起来了,他用力地揉揉自己的头发,习惯性地闪烁其词,“这是另外一件事情!”
“喜欢就去追啊,光摆酷是不行的!”钟茗慢慢地走过去,伸手在孟烁的肩头上拍了拍,装出一副很“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不是我说你啊,你从幼儿园开始就有这个好面子的臭毛病,好像自己很不可一世似的,什么时候江琪再喜欢别的男生你可别上火啊!”
“你说什么呢!”
“少来,当初江琪成了牧泉的女朋友时,你在体育馆里打了一个晚上的篮球,最后体力透支到趴在地板上睡了一天一夜,别以为我不知道,钟年早就告诉我了。”
“钟年这个小混蛋!”
“别骂我弟!”
钟茗要走进教室的时候回头看了看那个还站在走廊里的人影,那个叫孟烁的男生正低着头发短信,乌黑的头发下那一张面孔依然英气逼人,钟茗默默地转过头来,她觉得自己的心好像是被猫抓了一把,难受死了。
从幼儿园开始就在一起的好朋友。
很早以前,他们就是朋友。
他们三个人住在同一个弄堂里,弄堂里种植着几颗白玉兰树和合欢树。
夏天的时候,鹭岛会下很大的雨。
厚重的木棉花瓣被风吹落,顺着排水沟里半人深的积水一路飘去,穿着靴子踩水的钟茗就曾清楚地看到有一条大泥鳅从她的面前游过去,等到钟茗想到伸手去抓的时候,那条泥鳅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慌张地叫了一声,“有鱼。”
就听“扑通”一声,孟烁已经直接跳入了半人深的积水沟里,一旁的钟年向来都是“孟烁哥的盲目追随者”,他二话不说也跟着孟烁跳了下去,他们两个在水里扑腾了半天,才从水里抬起头来,抹着脸上的水珠,说:“在哪?”
钟茗站在水沟边上,十分无语地看着孟烁和钟年。
浑身湿透的孟烁和钟年望着苏棉棉傻呵呵地笑着,两个男孩子乌黑明亮的眼睛仿佛是被雨水细细地冲刷过,愈发的乌黑明亮,直指人心。
孟烁——
那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的呢,连我自己都不记得了,到底有多漫长,多久的时光,久到高一的某一天,你亲口对我说你喜欢江琪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我喜欢你了这么久。
可惜有一天,你对我说,你喜欢江琪,高傲优秀美丽的江琪。
【三】
晚上放学回家的时候,钟年明显困得要命。
才过了一个红绿灯,钟年就打了五六个哈欠,眼睫毛上湿漉漉的全都是眼泪,钟茗奇怪地问道:“你中午没睡觉啊?”以前每天中午,钟年吃完了午饭之后都要趴在课桌上睡一会的,保证下午上课有个好精神。
“中午弄了一个下午的社团报,来不及睡觉。”钟年哈欠连连地说,“对了,姐,这阵子中午饭你一个人吃吧,我要跟我们班上的男同学一起吃。”
钟茗畴了钟年一眼,“你最好不要整个中午都跟那群男生搅混在一起,中午不睡午觉的话,下午上课你怎么听得进去?”
钟年嘿嘿一笑,唇角是一片温柔的弧度,“知道啦,你真啰嗦。”
马路上的车流源源不断地从他们的眼前开过去,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他们就像从这个世界游离了两尾鱼,相濡以沫地停留在一个孤独干涸的泥塘里,用千疮百孔的身体开出最美丽的花。
他们一起回到家里,钟茗照例逼着钟年到书房里看书去,她自己钻到厨房里做饭。
洁白的大米被泡在冷水里,钟茗伸手在里面一遍遍地搅动着,她的手被冰冷的自来水刺得一阵阵发疼。
做好饭后,钟茗走到钟年的房间去叫钟年吃饭。
她推开门走进去的时候最先看到钟年像个孩子一样趴在床上,静静地睡着了,乌黑的眼睫毛垂在他苍白的肌肤上,留下了一片淡淡的阴影,他闭着眼睛,发出轻轻的鼾声。
钟茗慢慢地走过去,拿起一条毯子盖在了钟年的身上,钟年往毯子里缩了缩,迷迷糊糊地梦呓道:“姐,你不用这么辛苦……”
钟茗无声地坐在床边,落日的余晖从窗外照进来,钟茗和钟年被笼罩在那种金黄色的光芒里,钟年的背影忽然变得有些模糊不真切,钟茗默默地低下头,轻轻地把手放在了钟年苍白疲惫的面孔上。
大门忽然传来一阵开锁的声音。
有人走了进来,熟悉的脚步声让钟茗脸色一白,紧接着,书房的门被一下子推开了,钟方伟站在门口,冷冷地看着这一对姐弟,他因为酗酒而隐隐透出些许青色的面孔上有着令人不寒而栗的阴森表情。
骤然落入寒冷的地狱里去。
全身的血液都似乎在那一刹那间猛地冲到了头顶,钟茗觉得自己的全身都被冻住了,她望着钟方伟,父女两个就这样无声地对视着,更直接的说,这更像是一场对峙。
良久,钟方伟的目光停留在钟茗的面孔上,他竟然有点小心翼翼地说:“我听外面说,几个月前,你们学校里有一个男生为你跳楼了,学校处分你了吗?”
钟茗说:“……没有。”
钟方伟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钟茗怔了怔,目光疑惑地看着自己的父亲,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她居然在刚才的那一句“那就好”中听到了一种如释重负的语气,好像他这次回来,就是专门为了关心地问她一句,学校有没有开除她。
结冰的心好像是在刹那间出现了一道小小的裂缝。
有不知从何处来的一股暖流缓缓地从冰底流过,四肢百骸似乎慢慢地被接通了这一点活气和暖意。
太久太久,没有听到过这样的话,这样的语气。
钟茗低下头,她觉得鼻子有点酸。
钟方伟继续如释重负地说:“我打听到那个男生家里还挺有钱的,那个男生给你钱了没有?”
钟茗的面孔唰地一下白了,是死鱼浮上水面的时候,肚皮上露出的那一点惨淡的白色!
钟方伟看着钟茗变了脸色,他立刻又紧张起来,甚至有些沮丧,“你该不会让他白玩了吧?”
那么一瞬间。
钟茗忽然觉得全世界的黑暗,都在那一刹那朝着自己涌过来,就好像是在冰冷的南极,突然之间,凝固了千年的冰山骤然破碎,轰然间沉入深幽的海底,直线下坠,透明的光亮被深邃的漆黑和冰冷代替,冰冷的潮水把她从头到脚淹没,她挣扎着,却总也逃不过被潮水彻底吞没的噩运。
她眼中最后一丝温热都散去了,“是啊,我让他白玩了,你不是天天骂我赔钱货吗?你以为我还能值多少钱?”
——你以为我还能值多少钱?!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呼吸犹如眨眼间被无数生着倒勾刺的荆棘重重包围着,那些尖刺毫不留情地刺穿了她的咽喉,深深地攫取了她的呼吸,让痛苦变本加厉,让绝望如影随形。
到了晚上八九点钟的时候,下起了大雨。
整个街面上都是雨水,仿佛是整个世界都积满了雨水。
大雨哗哗地落在已经冰冷的身体上,瑟瑟发抖并且疲惫到了极点的裴源在积水中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
有几个男生拦住了他的去路。
裴源抬起头,他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已经被迎面一拳狠狠地掀翻在地,一头栽进路边的积水中去,额头立刻传来一阵阵火辣辣的疼痛。
拳打脚踢接踵而来,势单力孤并且一上来就处于下风的裴源连站都站不起来,有人按住了他的头,冰冷的雨水又如喷薄的潮汐,疯狂地刺到他的眼睛、鼻子和嘴里,眼前一片刺骨的黑暗。
有人朝他臭骂道:“我告诉你,到了鹭岛一中你就得听我的!”
身上的痛却忽然在一刹那消失了。
裴源从积水中抬起头来,他看到林森疯狂地扑向那些人,大吼大叫地用拳头去攻击那些刚刚攻击了裴源的人,磅礴的大雨在整条街道上降落,裴源的耳边轰隆隆的一片。
他看到了有人一拳打倒了林森。
不知从何处得来的力量,愤怒的裴源忽然从雨地里爬起来,抓起路边的一个外卖送的大箱子,喊叫着朝着那个踢打林森的人奔去,然后双手举着箱子狠狠地朝那个人的背部砸落!
路旁边的店里有大人的声音传过来,“你们干什么呢?再打下去我报警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