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宁蹙起眉头,理智告诉他,事情没有这么简单。电话那头也并不说话,似揣测着对方的心思,又似无声的等待。沉默片刻,还是顾宁率先打破沉默:“不过治平,我觉得这事还有些问题。”他停滞了一下,似短暂地调整思路,“我记得图片里,肇事司机胸前有一条从左向右的黑杠。”
“是安全带。”那边答得极快,显然此前也早已注意到这一点——从他人的评价中不难听出,宋初从小就是个吃喝玩乐、到处胡闹的主,说他能乖乖地按规定系安全带,估计没几个人相信。可如果不是这样,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
顾宁皱眉,思忖了一会儿,方又开口:“我有个法子,好不好用就两说了。”
齐治平应得果断干脆:“你说。”
“弄几张宋初和张和平的正面半身照,找个不认识他们的痕检员或者法医,测出颅肩比,然后和录像截图里的司机作对比。”
顾宁的方法从理论上来说的确可行,但实际操作起来,无论是客观条件还是人为因素,都无法避免误差的存在。至于这误差会不会大到影响最后的结果,谁也不敢保证。
齐治平略一犹豫,旋即干脆地应道:“行,我试试。”话音落定,双方无言地沉默了一会儿,才又有声音沉沉地从话筒中透出:“顾宁,老魏要走了。”
昨日警方封了栖梧山,今早报纸头版也跟着出了专题报道。兖中最有名的私营医院,竟打着治病救人的旗号,多年来在背地里肆无忌惮地干着不法勾当,事情一经爆出,舆论哗然。这般情形下,魏可道的事情自然也是瞒不住的。顾宁心里有数:如今他已交代完所知情况,接下来要么自己辞职,要么队里开除,总不会晚过这几日。虽早有预料,可等到亲耳听到消息,心里还是别不过劲儿。
那面齐治平已经接话:“老魏虽说犯了错,可这些年也是勤勤恳恳的,队里不好声张,打算自己开个送别会——”声音略一拖长,旋即又道,“你看看,要想见一面,我中午安排人去接你。”
当年顾宁不知深浅,为当稳这个警察为此没少吃苦。那时罗守一已是副局,不便太过关照,照顾得最多的恰恰是古常青和魏可道,可这两人如今却是一个牺牲、一个离职。而他也只能沙哑着嗓子,低沉地回应了一声:“谢谢。”
顾宁的伤口尚未完全愈合,仍裹着纱布,不便过多运动。前来接应的倒也细心,刚过正点便直接将车停在住院部门口,没让顾宁多费半点儿力气。这头坐稳,前边就发动了车,稳而不慢,却没有向着警局方向,而是一路朝西,往109省道去了。顾宁迷糊了一瞬才回过味来,原来齐治平那句“老魏要走”,指的不是离职,而是要离开兖中。
顾宁所料果然没错。车在驶入省道之前渐渐慢下来,城郊支路上少有车来往,远远就望见一辆省城牌照的救护车停在路边,后面跟着一辆面包,透过后窗能看见放平的座椅上大大小小地堆了不少包裹。燕玲正在打头的救护车上,人虽瘦削,脸色却已比之前好了不少。
顾宁估计她尚不知道这两天发生的事,如旧陪着闲聊了两句,这才从后车上拉了魏可道下来。“魏大哥,这是要搬去省城?”
魏可道点头苦笑:“就你和齐队知道。我倒是不想动,可兖中哪还待得下去?”
顾宁听其话意,起初愣了一下,旋即也便了然。栖梧山的事闹得这么厉害,网上关于魏可道的话题虽非议论的焦点,却着实可观,有人理解惋惜,自然也有人口诛笔伐。何况这器官交易在兖中十多年,早成了气候,栖梧山医院并不是顶,上面还有集团公司。但凡能做到这步的企业,就不会只把手伸到经济领域。现下局里什么状况顾宁和齐治平还勉强有数,可再往上有没有、能到哪层天,却谁也说不准了。
先前顾宁病着,烦心事也不少,乍出了魏可道这桩事,思虑得也并不周全。如今细想,魏可道这回算是捅了小半边天,毕竟一家人老的老、病的病,再经不起半点儿天灾人祸,小心防备着总是没错。遂又问道:“家里老人不跟着走?”
“都走,燕玲这还没好利索,我先送她去那边医院,老人东西多,过两天收拾好了就跟过去。”魏可道应答道。
顾宁不由叹息。魏可道是本地警校毕业的,学校不算好,倒是也顺利地当上了警察。从派出所的普通民警到刑警队的中流砥柱,他一行干了十多年,也只会干这一行,眼下没了工作,想在省城谋个体面点儿的差事,着实不容易。
魏可道却似看出了他的担忧,反而安慰道:“放心吧,我去那边的事,齐队都替我安排好了。说他家那边有个店面,正好缺个知根知底儿的人管着,让我去,回头是留下来还是再找别处,随我的意思。”他说着停了一下,只笑道,“齐队是个好人。”
齐治平是惯会打擦边球的,这里面有几分真假顾宁说不准,却知道他既然开了口,这一家人的生计是断可放心了。顾宁无言。不管齐治平和邢之远关系近到什么程度,也不管齐家和兖中的器官交易有没有牵连,他的确在危难的时候为自己奔走过,如今又在魏可道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搭了把手。只是案子注定要查下去,而这一步步的发展,真的可能就到魏可道为止吗?
这边出神,又听魏可道劝道:“倒是你,这回见着厉害了,案子不小,自己多小心。”说着最后拍了拍顾宁肩膀,依旧是当初那个宽厚温良的大哥模样,“回去好好养着,走吧,又不是再不见了。”
从兖中到省城开车不过五六个小时,着实算不得远,只是自此各自谋生,再要见面也不容易。眼下魏可道都已经这么说了,顾宁也满口应道:“行,你先走,我送送。”
魏可道不再客气,向前车招呼了一声,自己钻进拉家当的小面包里,开车跟着上了高速。打一早起天便阴着,此刻灰胎色的云层仍压在头顶,像极了一张多年写写画画终于不复洁白的写字板。顺着六车道的笔直公路望去,隐约还可见些若有若无的雾气,很快就将那远去的汽车稀释、淡化,直至不见。
顾宁收回目光,垂头望着脚下半新的沥青路面,半响,摸出手机给齐治平去了个电话。“魏大哥走了。”他深吸口气,再开口时,低沉的声音里便听不出丝毫情绪,“你传过来的视频我看完了,宋局当时说的是:调狙击手。”
那个时候,古常青正代替人质,被劫持在大巴车上,身边就是两个绑了一圈炸药的嫌犯。顾宁后来每每想不通,两个仓皇逃窜、连土枪或者像样刀具都没有的嫌犯,怎么会弄来一身并非逃亡佳选的炸药——只是那时,却容不得人多想。
古常青想尽办法同嫌犯周旋,最终双方达成直接同上级领导通话谈判的妥协。而在临时指挥中心里,正局宋立言接了电话。老练的安抚、适度劝说及部分妥协,一切按部就班地进行,似乎并无不妥。
于此同时,屋中的摄像头也不偏不倚的拍到宋立言接打电话的全部举动:就在对话结束、将要放回话筒的那一刻,他的手上出现了一个轻微的上挑动作——这足够使本应挂断的电话继续保持畅通;而这个时候,他正对身边的人下达命令:“快调狙击手来。”
不出意料,这句话也将随着灵敏的电流,传到数千米外,已经穷途末路的嫌犯耳中。于是满心成为弃子的不甘、无路可走的惶恐、被欺骗的暴怒……终于化成那一刻爆亮的光和热,摧毁了所有希望与绝望。
借刀杀人,其心可诛!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刻,再响起时声音落地有声,像一场理智得近乎冰冷的审判:“没用。”
简洁、明了,再没有多余的字,却的确是当下最恰当的注解。纵然局里人人都知道,以宋立言的阅历经验,绝不可能无心犯下这样的失误;纵然这短短几分钟的录像,足够成为支持人们怀疑的理由,可它不是铁证。
录像没有声音,便无从判断宋立言说这话时到底用了多大的音量,也就无法确定当时嫌犯的确是因为听到了这句话,才造成的严重后果。何况他们无法证明宋立言确有加害古常青的理由,而其人又是一个功勋卓著的老警察——这里面哪怕有丝毫不慎,便是一场闹剧。
齐治平不欲在无用之处徘徊太久,当下又道:“对了顾宁,省城的兄弟来消息了,肇事司机还不能确定。”
由于各种不可控制的条件限制,痕检员最终测得的颅肩比误差超出标准范围,无法得出确切结论,但根据多年的经验,他们所给出的专业意见是:当晚肇事司机并非宋初的可能性,很大。
顾宁略作思忖,沉声道:“即便他不是肇事司机,也不能代表别人不会以为是他。”
正说着,就听电话那边由远及近地亮起一嗓子:“齐队,敬旗公司来要人了!”听声音,正是朱梓。齐治平再不多说,匆匆回了句“先这样吧,回头再说”便扣下电话。
齐治平这边说完刚要动身,脚下却突然一停,接着不自觉地皱起眉头,拔高声音:“朱梓,我昨天不是让你跟着周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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