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这几年的别落了,都要。”魏可道应得也快。话音甫落,却蓦地勾起心中念想,迟疑稍许,重又开口道:“那案子虽说没个准儿,还是一块给我吧,毕竟是老队长一直挂记的。”
顾宁没说话,他知道魏可道指的是什么——2002年裴晓晓失踪案。就是这个看似普通无奇的案子,引出多少悲剧,让古常青追了整整十一个年头还始终不能释怀。
像所有失踪案一样,起初它并没有特别值得留意的地方。若非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孩子的父亲是现役特种兵、古常青当年带的第一批兵。古常青也的确上心,案子很快就破了:裴晓晓是被对门的邻居给拐卖的。邻居夫妇带到警局,还没怎么审,就双双交代了始末原由。原来他们家中有个一两岁的孩子,先天性心脏病,急等着治疗,两口子实在缺钱急疯了,听说有人想出钱要小孩,就动了歪念头。
认罪,也忏悔,凭谁见了都相信的确是真心实意。可就是一点:每次问到孩子究竟卖给了谁,夫妻俩宁可拼着可多判,也死活不肯张嘴。最后警方毫无办法,只得先对两人提起公诉。法院到底是以拐卖儿童罪给那对夫妻判了十年。那家里一下没了劳动力,也就此断了经济来源,只剩下个年迈的奶奶,靠低保勉强拉扯孩子过活。
而裴晓晓一家本就过得不容易——因为祖父母去世早,母亲难产而死,多年来一直是父亲裴安民当兵养家,小姑裴安宁一面就近上大学,一面照顾年幼的侄女。孩子丢了,做小姑的外出寻找,自己却断了联系;孩子父亲当时在封闭集训,知道消息已经是几个月后,冲动之下携了枪支从部队逃出来,从此不知所踪。
古常青那时候也发了狠,动用了一切关系打听孩子下落,最后有人说,在火葬场见过那个小姑娘。人已经火化,骨灰也被领走,留下的材料全部都是假的。继续追查的线索少的可怜,除了关键的一点:孩子是RH阴性AB型血,汉族人里不到万分之三的罕见血型。于是古常青一路追查,从邻居孩子做手术的医院,怀疑到兖中地下的器官交易组织,可线索却一路查一路断,怎么也推进不下去,为此甚至还耽搁了不少案子。最后局里领导看不下去,勒令他把这事当悬案挂着,日后再慢慢计较。
这么多年过去,古常青从未放弃对案子的侦查,也的确有几次探出门道。可就像明明能感觉到风的存在,却什么都看不见、什么也摸不到一般,案子始终没有突破性的进展。
时至今日,当年那家邻居不出意外都已放了出来,而顾宁和古常青追着一起斗殴致死的案子,再次查到器官交易和旧案的线索,本来马上就要看到曙光,却偏偏出了南郊爆炸。就像迷途多时的旅人好不容易找到前路,又被造化斩断,进退不得。
顾宁长长匀出口气,目光徘徊于医院长廊。那墙壁粉刷已久,本该雪白的表皮微微褶皱泛黄,仿佛兖中城北漫漫的海滩。他盯了一会儿,踱开几步:“算了,不说这些。嫂子这病怎么样了?”
魏可道的脸色变了,喉结裹着低哑的声音在喉中翻动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比划着自己上腹位置,叹气道:“肾不行了,现在全靠透析撑着,医生说没别的法子,只能换肾。”
顾宁蹙眉。他虽知道燕玲病得重,却着实没想已经严重到这个地步。一瞬间竟也明了魏可道的心情。且不说做手术的钱不是一个小刑警能轻易负担起的,光是找到能匹配的□□,就是几辈子攒不来的运气。顾宁跟古常青调查地下肾交易的时候跑过医院,多少有些了解。不谈个人,就是整个兖中,一年做下的肾移植手术也屈指可数。究其原因,不是没有技术,也不是没有财力,实在是□□太少。多少人只能在绝望的黑暗里挣扎,只为祈求那一缕希望的曙光。
虽说世上充满变数,凡事不能说的太死,但顾宁还是清楚这份可能究竟有多么微小。心里感慨,面上却不能表现出来,只得徒劳地安慰道:“魏大哥,你也别太着急,嫂子是个有福气的人,总会有办法的。
“是啊,”魏可道应和着,像明知途穷路尽的人徒劳地自我安慰,“总有办法……”
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混杂在冷暖交织的空气里,户外天光明丽而纯净,穿过剔透的铝塑框玻璃落在肩头,分明近在眼前,却又像隔着整个世界。
第二章·秋毫微尘
塔山脚下的这片陂地,是兖中为数不多的天然温泉区之一。十年前政府大力推动旅游业发展,将这块土地公开竞标,兖中两大龙头企业济匡集团和敬旗公司为争夺其使用权,纷纷开出天价。最后还是济匡实力雄厚,胜得一筹,抢下这块宝地,建成兖中迄今为止最大的温泉度假村。
由于天然的地热条件,每到冬季降温,半山便会氤出一片雾气,山形楼影隐匿其间,宛如仙山琼阁。此刻复查现场的一行三人站在池边,漫散的热浪将清冬肃寒隔绝开来,让人如坠仙境,不知今夕何年。严寒的冬日里,能舒舒服服地泡个温泉,的确是不错的享受——如果不是今晨在这里发现了一具尸体。
天沐温泉度假村共有新旧两片温泉区。老区位于山脚,从度假村建成之初一直使用到现在,紧邻山脚宾馆,往来方便。新区则近半山,年下刚刚修建好,各项设施还不是十分完备,只陆续开放了几个池子。发现尸体的温泉戏水池便是其中之一。
戏水池积攒半山溢流而出的温泉,水深常年保持在成年男子齐胸高度,刚投用不足一周。眼下这片池水已被隔离出来,禁止游客进入,而山下其他水池仍照常营业。
清早警察来得兴师动众,发现女尸的事情自然瞒不住,早就在游人间传开。所幸度假村公关出色,山腰的尸体倒是丝毫没有影响山下游客高涨的兴致。齐治平一行途经山脚旧池区,还不断听人谈起半山女尸,俨然把其当成一桩趣闻;甚至还有人絮絮地跟同伴埋怨:“你说我老远来一趟,就冲这新池子,结果还给封了,这人也是,死都不挑个地方!”
兖中古来民风淳朴,旧俗是一家有事百家忙;后来经济发展起来,却变得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到如今一起命案竟成了言谈间的笑料,不由让人好气又无奈。齐治平反感地皱起眉,似乎把这不悦转化成了动力,脚步愈发急促起来。
最先发现尸体并报案的,是负责给水池消毒的员工。头一批出警的侦查员做过笔录,没有获得更有价值的信息。不过经过一上午的排选侦查,尸源已经找到:死者名叫李薇,32岁,青邰人,04年从兖中大学毕业后留在本市,先后换过多个工作,现为敬旗门下子公司云海药业的医药销售代表。由于职业性质,死者人际关系庞杂,具体情形外围负责的警员尚在加紧调查。
同时法医室也传来初步的尸检情况。死者口鼻见蕈形泡沫,眼部结合膜有出血点,呼吸道布满泡沫液,伴随水性肺气肿——明显的溺亡。此外死者周身无捆绑及打斗痕迹,额上有小块淤伤,属近期产生,胸腹间隐现条带状苍白区域,四肢关节各有几处磕碰擦伤。
温泉度假村的值班经理外出尚未归来,齐治平谢绝了前台邀请几人喝茶稍候的客套,径直带着秦楠、禾苗两人来到事发现场。温热的水汽蒸腾上来,从口鼻一直暖进腑肺,让人生出轻微的眩晕感。齐治平也不交代什么,兀自放慢脚步,负手沿着水池边缘绕起圈子。
两名警员里,秦楠已有三四年警龄,不新不老,正是有待历练、以成为警队日后中坚力量的时候。禾苗却是今年毕业刚刚分入警队的新人,从前只接触基础的侦查理论,从未直接参与办案。这会儿跟在齐治平身后,见他一副严威肃厉的模样,心中不由惴惴:“齐队,我们之前的勘查有问题吗?”
齐治平摇了摇头,似乎多一个字都懒得解释,只简洁地从唇缝里迸出几个音节:“你怎么看?”
这句来得突然,禾苗毫无预备,一时有些发懵,怔愣着不知如何作答。反而是一旁的秦楠反应较快,也不见外,直接答道:“我看这案子也没啥好查的,就一个意外而已。”说完自觉有理,把手一摊,便等着齐治平回应。
兖中处于半岛北端,直面东海,域内湖泊、河流不在少数,每年的溺水事件一抓一把。何况这会儿现场勘查采集的样本,技术室已经检验得差不多。尸体四肢擦伤系在相对光滑的表面磕碰摩擦所致,分布状态及情况与池边环境相吻合,瓷砖地面与人造鹅卵石上采集的组织也同死者相匹配;此外死者身着泳衣,一干替换衣物用品具在岸上,并无暴力打斗痕迹。
眼下略显奇怪的便是死亡时间。按理说天黑以后露天环境气温降低、光线不足,游客通常都会转移到更为温暖明亮的室内,不过人来得多了,也总有几个独出心裁、想和自然来个零距离接触,再或者天黑路滑,意外跌落溺亡,也都说不准。
“意外?”齐治平饶有趣味地缓声念着,似把这两字咬碎了反复咀嚼,然后挑眉望向水池中央,吐出一句,“想象力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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