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宁在赌,赌这是邓玉华的软肋,赌在情势尚未完全明朗的情况下,慎重如邓玉华,会愿意给他一个彼此试探的机会。倘若上天足够眷顾,他可以在邓玉华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套出话来,录音留证,然后电话通知秦楠等人上来,直接带走邓玉华及杜鹏家人,以此说服杜鹏吐露实情,补充证据链条;倘事情不够顺利,那他要么及时放弃,要么就把自己变成那个足够给邓玉华定罪的证据。
车里的暖气还没有消减下去,憋得人气闷。秦楠突然一把抓住顾宁,语气紧张而认真:“顾队,要不好就赶紧回来。”想了想,觉得不够似的,又紧跟上一句,“那话怎么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差不多的意思几小时前罗守一刚刚说过。那时顾宁正打算去医院看齐治平,顺便上了趟六楼办公室,将汤小米的辞职报告递交上去。罗守一把报告就手一放,却是顺着桌缘慢慢踱出来,转而道:“小顾啊,实在不行,就先放放吧。”自齐治平出事后,两队的所有担子又重新落到顾宁肩上,罗守一这话说的模棱两可,顾宁却听得明白:他指的并不是别的,正是裴晓晓与邓玉华这桩案子。
罗守一的话无可厚非。刑警队每年要接的案子太多,有的能破了,有的破不了,而他们所能保证的只有尽力去办;于是那些啃不下的骨头只能暂且放着,直到日后有新的线索出现,亦或者随着时间化作一滩齑粉——这就是现实。顾宁没有回应,只是平静地答了一句:“古队那阵子,也是这么说的。”终究还是不一样,有些东西不会甘心,除非真的全力试过。
表盘上的指针一分一秒的走着,终于落向下午两点整。顾宁迎着身旁的目光笑了笑,拍拍他的肩头:“放心吧。”车门咔哒一声轻响,有料峭的风灌进车内,匆匆打了个旋儿,沉寂下来。
敬旗大厦正门设计为两层结构,从左右侧门进去,再经过一道感应门,就是公司一层大厅。接待台设在门口右前方,顾宁上前做了登记,便有个西装笔挺、早已等候在一边的男员工引他登上电梯。
邓玉华及几个公司高层的办公室位于大楼十层,被一道玻璃门单独隔断出来。玻璃颇有些厚度,想来是选用了防弹夹层,入口处直接连着一个安检门,不出意料地将顾宁随身携带的手机、手表、钥匙及一支录音笔统统提示出来。
顾宁摊开手,半开玩笑半解嘲似的说了句:“安保不错啊,这些东西还上交吗?”那员工却不多言,只是规矩而客气地回应着:“当然不用,我们也是为了安全,还请顾警官见谅。”说话功夫,两人已经穿过狭长的走廊,来到西侧尽头一个安静宽敞的办公室前。
那人抬手敲敲房门,然后推开半面,上前一步向里间说道:“邓总,顾警官来了。”顾宁落后几步,目光被房门阻隔,只看见靠近出口的一截咖啡色真皮沙发,又听屋中应了一声,接着就见那名男员工退回半步,一只手虚扶房门,做出“请进”的动作。顾宁点头回应,旋即走入屋内。
邓玉华似乎正在办公,这会儿刚把手边的文件规整起来,起身撕了袋红茶投进过滤杯中,冲上热水:“坐吧,顾警官。”顾宁笑了笑,便不客气,径自在她对侧的沙发寻了坐下。他今日穿了一身浅灰色风衣,敞着怀,衣兜略大,顺势垂在腿侧,刚好能宽松地放下一个手机,余下的记录本和录音笔拿着不便,就随手摊在沙发扶手上。
两人彼此不能说不熟,然而见面的次数却取屈指可数。认真算起来,上一次正式对话还是在警局的审讯室里。不过那时是在警方的地盘里,顾宁掌握着绝对的优势,而这一回,主客却倒了个儿。
邓玉华难得笑了一声,率先挑开话头:“呦,还要录音呐!”
顾宁也笑,语气从容得如同闲谈:“是啊,现在程序规范得这么严,做什么不得多留个佐证——邓总不介意吧?”
紧细的茶叶在热水中缓慢沉淀,清澈的橙黄开始溢出,些微松烟香漫出杯口。邓玉华不紧不慢地取出滤网,倒掉头汤,又接满热水,这才新拿出两个杯子,在顾宁对面坐下:“既然是规矩,就没什么介不介意的。我要不配合,再被你们请去喝一趟茶,那才真划不来了。”
这话自然是提点上一次警方将其逮捕审讯,却最终因证据不足被迫放人的事。顾宁顿了一顿,回道:“邓总说笑了,我们既然讲证据,自然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尽力不放过一个坏人。”
邓玉华不紧不慢地点头:“是这话。”第二遍茶水已经泡出颜色,透亮的胭脂光泽倒在瓷白的杯底,赏心悦目。邓玉华分了两杯,一杯推给顾宁,一杯自己呷着,道:“小杜的事我听说了,挺意外的。他是副总郭向民的秘书,常来常往,也算熟悉。顾警官有什么想问的,就说吧。”
顾宁没有顺着她的话接下去,只是摇摇头,歉然笑道:“不好意思邓总,我们有规定,做询问要两个人以上,我那同事给堵在路上了,恐怕得过会儿才到。”
邓玉华习惯性地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没有回应。顾宁略等了一会儿,见她没有反应,爽性转开话题:“听说邓总和杜鹏私交不错,经常请他们去家里吃个饭、住几日什么的……”
邓玉华擎着杯子,语气波澜不惊:“私交倒也算不上,不过我的确愿意让他妻儿来家里坐坐。他儿子长得不错,机灵,讨人喜,尤其是那鼻子眼睛,跟茂杰小时候真像。”邓玉华生郑茂杰的时候二十五,本想着虽再不能生养,可有这孩子也够了,哪知道命里没有的到底是留不住。许是提及往事,这话里三分真掺着三分假,说出来倒是颇为情真意切,让人于情于理都挑不出错。
顾宁状似理解地点点头,但听邓玉华拉回话头,说道:“你们这次查什么我不清楚,可我知道,顾警官一直怀疑我,否则今天也不会特递来一趟。这话也就是提到了说说,信与不信,就不是我能管得着的了。”说罢顿了顿声,又笑,“怎么样,杜鹏这事儿,顾警官是打算让我明白着呢,还是糊涂着呢?”
顾宁并不接招,只规规矩矩地回答:“案子还在调查,我们不能泄密,一会儿做笔录,邓总如实回答就可以。”杯口的热气已经消散殆尽,剩下一点余温若有若无的缭绕着莹洁的瓷杯,茶色愈显浓重。顾宁就着润了一口,出声打破沉默:“说起来,有句话想冒昧地问问邓总——古常青这个人,您知道吗?”
邓玉华的视线平平投射过去,目光森沉凝冽,如同杯中冷却的浓茶。顾宁犹自说着:“古常青是我师父,他说,他这辈子对不起一个女人,他一直想知道她过得怎么样。”语罢迎上那道目光,声音略微延滞,似潮汐进退间短暂的缓冲,“他说那女人眉心有一颗红痣,名字叫玉华。”
沉默笼罩下来,杯中悬浮的茶末渐次沉淀下来,细沙般在杯底铺出薄薄的一层。邓玉华突然冷笑了一声,半响才摇晃着茶杯,重新开口:“如果我没记错,他有个儿子吧,今年二十六七,也就比顾警官小个一两岁。”
“二十二岁。”顾宁猝然出声,“二十二岁那年他刚毕业,分在阜北派出所,有伙嫌犯从阜田看守所跑出来,劫持了几个女学生,他救了其中一个,但是很不幸,牺牲了。”他看着邓玉华,声音字字分明,“他被安葬在大同公墓,和他父亲在一起。而那伙嫌犯里,有一个人邓总应该很熟悉,叫郑治。”
徐徐转动地杯口突然停止,茶水循着惯性在杯壁上晃动了几圈,化作一轮轮深浅不均的涟漪。邓玉华沉寂了一会儿,叹息似的吐出一声:“二十二啊……”
顾宁跟着沉默,一只手下意识地拍拍扶手,片刻便又抬起,重新收回臂弯,缓声道:“说句不好听的,她不是个好母亲。”
邓玉华的身形举止依旧安稳沉静,目光却随着这落地的声音骤然敛起。她放下茶杯,杯底磕在木质的桌面上,发出不轻不重的一声脆响:“你没权利这么评价她,这就好像说,每年有这么多妇女儿童被拐卖、阖家不得团圆,要怪你们警察不称职一样。”
顾宁拿起杯子喝了口水,安然笑道:“这么说,邓总算是承认了。”
邓玉华不应。顾宁言辞中并未提起古常青妻儿的详情,换做别人或许早已听得云里雾里,邓玉华却能一点不差地接上,无异于默认。她起身重新在杯里倒上热水,看着净白的水汽再一次氤氲而出:“过去的事,不想再提了。顾警官不是查过我吗,这些东西,应该早就清楚了。”
“是,不过说句实话,我很佩服邓总,不管你是真无辜,还是滴水不漏,能让我们抓不住一点儿把柄,真是很不容易。”顾宁沉吟着,话已经讲到这里,便索性放开了说下去,“也就是现在,要放要以前,这些侦查结果,差不多也够起诉了……”
“呵,那我还真得感谢新时代。”邓玉华却没料到他把话说的这么开,当下不由失笑。但看顾宁笑了笑,接着前面的话说道:“就说裴晓晓的案子吧,孩子是被火化了,一点儿尸体上的线索都没留下来,可没有线索本身就是个指向:第一,伪造一套死亡证明可不是谁随随便便就能弄出来的,不然杀了人毁尸灭迹多容易啊;第二,这抛尸的方法多了去了,之所以选火化这条路,肯定是要掩饰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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