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长风堂,孟珠正抱着引枕懒洋洋地躺在次间榻上晒夕阳。
她身体不舒服,心情当然不好,神情也是恹恹的,见了燕驰飞也不笑,只是丢开引枕,像小孩子似的伸长了双臂要抱。
燕驰飞走过来把孟珠抱在怀里,蹭着她愈发见瘦的小脸,怜惜地问:“今日可觉得好些?”
“驰飞哥哥,我是不是快死了?”孟珠伏在他怀中,灰心丧气地撒娇,说话口无遮拦,结果换来脸颊一痛,竟是被燕驰飞狠狠地拧了一把。
“胡说八道!不过一点小病,哪有那样容易死。”燕驰飞心中恼火,口气自然不善,“不是说要给我生孩子么?现在连影儿都没有,你就想死?我不准!”
孟珠听出他生了气,嘟着嘴改口说:“那生了孩子就可以死么?”
话音才落屁股上就挨了一巴掌。
她捂着小屁股哭出来:“我都病了,你还那么凶,我要回家去。”
一边说一边扭着身子就要下地去。
燕驰飞一只手就将她固定在榻上不能动:“这里就是你的家,你还想回哪儿去。”
适才大蒋氏的话虽然说得隐晦,燕驰飞却是有过经验,因此听出了门道儿,知道母亲疑心孟珠可能有孕,眼下虽然压住了她,却小心地避开了小腹。
孟珠向来迟钝,再加上心烦气躁,当然察觉不到燕驰飞的柔情,兀自在闹别扭:“你老是打我!我要回去告诉我娘。”
燕驰飞柔声说:“你娘不就是我娘,我娘不就是你娘。”
这实在是句大实话,孟珠便打蛇随棍上:“那我娘和你娘都告诉,让大家都知道你的恶行,哼——”
那个哼字刚从喉咙里起了声,便被迫吞了回去——燕驰飞低头吻住了她。
唇齿缠绵,一直吻到孟珠几乎喘不过气来,燕驰飞才放开她:“你乖一点,好不好?”
他声音十分温柔,孟珠也跟着软和下来,却还是不忘抱怨:“人家那么难受,你也不多陪陪人家。”
燕驰飞每日都要去翰林院,十日才有一日休沐,这是男人家的正经事,放在平时孟珠虽然也觉得寂寞,却不会缠着他要求什么,只是这会儿病得久了,难免有些不讲道理。
“嗯,明天就休沐了,哪也不去,一整天都陪着你。”时机巧合,正好让燕驰飞轻描淡写地化解了一招。
于是,第二天,孟珠就没离开过燕驰飞的怀抱,活像个失去自理能力的婴孩,连吃东西都依偎在他怀里要喂。
傍晚时门房送了信件来,其中一封是倪之谦写的。
燕驰飞一边有一搭无一搭地与孟珠说话,一边拆了信来看,看到一半便出了神,半晌不曾搭理她。
孟珠见燕驰飞神色有些凝重,捧着鲜果酥酪用胳膊肘轻轻撞他胸口,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燕驰飞本想把信给她,但转念间又怕她伤神,便开口讲述起来。
原来倪之谦到了繁兴县,与前任知县交接事宜一切顺利,之后县衙众人又格外热情,甚至自发凑钱大摆筵席,宴请当地乡绅,为倪之谦打通人脉。
不想宴请结束后,白师爷一张两千一百三十两的借据便送到了倪之谦跟前,号称所谓衙役凑钱只是暂时,事后需要倪之谦偿还。
七品县官一年的俸禄不过五十两,家人勒紧裤腰带,不吃不喝不穿不用,也要四十年才攒得出二千两。
倪之谦今年已二十出头,说句不好听的,四十年后还有没有命在都不知,更何况县衙里当差的有些已年愈四旬,更等不得那许久。
白师爷身为知县智囊,自然要想上锋所想,急上锋所急,便提出了解决方法,可以帮助倪之谦快速敛财,化解眼前难关。
☆、70|69.2.5
第七十章:贪墨
“什么办法能在短时间内挣出两千两银子?”
对于国公府出生长大的孟珠,两千两银子其实只值几套头面,算不得什么。但因为最近学着看账本、了解各项物品市价,所以知道得也多。譬如京郊一般农户,一年下来嚼用也不过十几两。相对殷实些的城内小户,手松些百两银也能过一年了。就是她嫁妆里最大的田庄,一座一年出息都未必能有两千。当然嫁妆中的铺子一年利润能有上万,可那也是因为位于晋京最好的地段,本钱不菲。
杨蔓君临走前托孟珠与蒋沁帮忙将嫁妆银子投资生利,因此手上究竟有多少钱曾向两人透过底,堪堪只有五百两,她还打算留下少则一百两多则两百两,以备不时之需。
所以,就算用这全部的嫁妆银子去放高利贷,恐怕一时之间都收不回两千两的利钱,孟珠实在想不到还能有什么一本万利的赚钱办法。
她不甚懂得官场上乌七八糟的事情,因而问得懵懂,当真以为白师爷是个锦囊袋,一眨眼就提供出赚钱妙法。
燕驰飞揉揉她发顶,轻笑着说:“加收太平银,或是暂挪款项。”
“那……那岂不是贪墨?”孟珠惊讶地瞪圆了眼睛。
太平银是指在朝廷规定的赋税之外,由地方官员私下向当地百姓征收银钱米粮,并美其名为保护百姓平安无忧的费用。但保护辖下百姓安全,发展各行各业,提高当地生活水平,本就是地方官员份内之事。太平银不过是贪官污吏为填充自己钱袋而想出的名目而已。
前朝最后几十年里,就是因为朝廷对官员约束不严,每乡每县、每州每府官衙里都有不止一本私账,也就是有不止一个名目加收太平银,百姓生活苦不堪言,怨声载道,才会引起各地暴动,最后导致几百年的基业毁于一旦。
是以,晋国开国以来,为防重蹈前朝覆辙,对地方官员私征太平银之事令行禁止,违令者一经查出,立刻革除功名,且永不录用。
对于读书人来说,十年寒窗也未必能考上秀才,许多人读一辈子,也不过是个童生而已。虽然大多人一朝鱼跃龙门,想得还是如何塞满荷包,改善生活,但当官的捞钱有许多隐蔽的办法,太平钱实在是最愚蠢的一种。
所以,孟珠才会格外吃惊,她向来以为太平银不过是存在于史书上的东西,根本没有想过如今还有人敢用。
她把自己的想法絮絮叨叨地说了一遍。
燕驰飞点点头:“放心,你都想得明白,之谦自然不会那么蠢。”
这是什么话?
说得好像她最蠢最笨一样!
不过,眼下孟珠正担心倪之谦与杨蔓君未来的情况,没心情计较这种小事。
“所以,他打算挪用……”孟珠说到一半,忽地住口,双手捂住嘴巴,警惕地转头看向四周,生怕被人听了她的话去似的。
与加收太平银的明目张胆相比,挪用款项实在是十分“聪明”的做法。
比如遇到灾荒,受命开放义仓施粥赈灾,一斗米熬十人份量的粥还是熬二十人份量的粥,反正都吃下了肚去,无证可查,其中便有许多可以操作的空间。
再比如,朝廷拨款于某项工程,实际用料是次一等,却在做账时写一等,差价自然被相关人员赚了去,而若非倒霉出了祸事,表面上根本也看不出来。
这些其实与大户人家负责采买的管事或厨房厨子以次充好、中饱私囊异曲同工。
“若是被查出来……”孟珠鬼鬼祟祟、细声细气地附在燕驰飞耳边说。
温热的气息吹在耳垂上,燕驰飞身体不由自主地起了变化。可惜媳妇现在能看不能用,他无奈地把人拉远些,又觉得孟珠单纯老实得实在太过可爱,在她额头上敲了一个爆栗:“若他真的决定那样做,还会写信告诉我?我与他虽有些交情,却还没到同流合污的程度。”
孟珠皮肤细嫩,一敲之下便泛起红印,她虽然看不到,却也觉着疼,嘟着嘴揉着那处,不解地问:“那他写信来是叫你出主意,看看怎么赚钱才好?”
她说得有些婉转,盖因那赚钱不是真的“赚”,更趋近于如何敛财是也。
“不是,若连这点小事都没有自己的主意,我看他的前程也可以止步于此了。”燕驰飞说,“事情他已经解决了,只不过其中有些蹊跷的地方,他写信来告诉我和骁飞。”
“哪里有蹊跷?”孟珠问。
燕驰飞手指敲着桌边:“当师爷的,并非朝廷正式官员,就敢纠结县衙众人,先斩后奏,逼上锋贪污,这还不够蹊跷?”
确实是。
孟珠点头:“那他为什么要这样?”
“一个人的衣裳染了污泥,自然要被大家侧目,但若所有人都被泥污了,便谁也不会是异类,也就不必担心被衣衫干净的人嘲笑。”燕驰飞说,“再严重一点,说是栽赃背祸也有可能。”
晋江沿岸年年水患,固然有潮汛本身的原因,但年年治水年年发水,到底是朝廷雇用的工匠本领太差,还是有其他问题,元衡帝已渐渐开始重视。
那繁兴县上任知县,在过年期间上折子请奏,说自己突患恶疾,身体不能负担,不到五十岁便请辞归乡。继任的倪之谦,出身寒微,在朝中既无根基、也少人脉,到了当地,其余人若有不轨之心,虽说不一定会拉拢他,但也未必特别防备。反倒比世家大族出身的,更容易发现问题所在。
燕驰飞将信叠起,塞回信封里,决定晚些时候交给燕骁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