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娇离席后,刘彻的兴致也跟着消散了几分,一时间,酒宴之上竟有些冷场。
刘嫖见时机已成熟,便笑着进言道:“皇上,听闻乐师李延年极擅音律,近日更谱了新曲,不若宣他前来演奏一二,也好叫我们都一饱耳福,皇上以为如何?”
“既是姑母一番心意,便宣他上来罢。”刘彻仍有些意兴阑珊,摆摆手,算是应允了。
不多时,便有乐师鼓瑟弹琴,曲至高潮,却有一人悠悠唱道:“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如此缠绵而婉转的新曲,众人皆是心中一震,听得越发出神,便是刘彻,也不由地坐直了身子,曲终,忍不住叹道:“曲好,唱得也好。只可惜,这世上当真有这般佳人?”感慨了几句,恰好瞥见刘嫖略带几分不安的模样,笑着宽慰道,“然在朕心里,自是不若某人。”
“皇上说笑了,若论颜色,阿娇不过中上之姿,不若别人,便是这李家之女,便胜过万分。”刘嫖摇摇头,难得地谦逊,“我虽只见过一回,却也不得不承认,确实妙丽善舞,难得的美人,与这曲中人也不遑多让。”说罢,招来李延年吩咐他将胞妹李氏带来。
如此盛赞,刘彻自然心生好奇,默许了刘嫖的动作。
不多时,便听乐声再起,李延年又唱起了《佳人曲》。随着他的歌声,池中忽有一女脸覆轻纱,翩翩起舞。那荷花池也不知缘何,已是盛秋,却隐隐弥漫开一阵荷花香,两岸宫灯摇曳,称得花间女子越发飘渺,雪白的裸足在碧绿的荷叶上飞旋,曼妙的腰肢上盈盈一系的佩带随风飘摇,如同九天玄女下尘,又似莲花仙子出尘而脱俗。
“好!好一个佳人曲!好一个倾国倾城的佳人!”
刘彻情不自禁地走下御座,踱步到了水池边,欣赏着这难得一见的美人起舞。
见他如此,李延年忍不住脸露狂喜之色,心里对这馆陶公主也有几分感激。若不是公主给了这等良机,又精心设计了这番画面,怕是一切也不会这般顺利。而刘嫖,此刻心里却是苦涩难当,极不是滋味。
不远处的楼阁之上,阿娇靠在窗前,冷眼俯瞰,将李氏的绝美舞姿,和刘彻脸上的痴迷,尽收眼底,清冽的眸光在或明或暗的烛火里,有些阴暗莫名,唇角的一抹弧度却分外清晰:刘彻,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呢。
☆、第21章 佳人不再
一舞毕,李氏在水池之中盈盈下拜,声音婉转如娇莺初啼:“民女李如烟见过皇上,皇上万福圣安。”
窈窕淑女,宛在水中央,如何不叫君子好逑?
刘彻忍不住又往前了一步,抬手虚扶,道:“抬起头来,让朕看看你。”
脸上轻纱飘然而落,李如烟微微抬起头,只一瞬,又含羞地垂了下去。惊鸿一瞥,已让刘彻惊艳不已,赞道:“如烟如梦如幻,这名字极称你。”深深又看了几眼,大笑着回头道,“李延年,你这《佳人曲》果真名副其实,来人,赏!”
李延年心中狂喜万分,连忙上前跪礼道:“小人谢皇上赏赐。”
酒过半巡,又刚欣赏完歌舞美人,刘彻自然要去尚衣轩更衣。临行前,回头又看了眼从水中翩然而下的李氏,刘嫖忙会意地让李氏前往服侍。再回至筵席时,刘彻异常开怀,满是酣畅喜悦之色,身后随着面若桃花比此前更添几分羞怯风流之态的李氏,姗姗而行,带着些许承恩过后的慵懒风情。
如此情态,众人怎还会不知这宫里怕又得多了一位美人。
再看向李延年时,亦多了几分寒暄客套。
看向馆陶公主时,却有些怪异。眼看着陈娘娘就要再度崛起,得蒙圣宠,却莫名地折腾出一个李氏,落得眼下这般不尴不尬的局面,这场赏花宴,究竟是成,还是败,还真是祸福难料。
刘嫖心里更是复杂,没想到,他竟连这一夜都等不过,就这般急急地临幸了。然该说的,该做的,却还需说,还需做,不得不强自按捺心头不悦,温言道:“能博皇上一笑,亦是李氏之福。若是皇上开恩,不若让她随侍左右,轻歌曼舞,也好以慰案牍之累。”
刘彻当即应下:“便依姑母之意。”说罢,便下恩旨,纳李氏入宫为妃。
曲终人散,刘嫖却无半分休息安寝的心思,急急地来找阿娇。
桌上一灯如豆,阿娇枕着手臂,伏在桌上假寐,听到脚步声,才缓缓抬起头来:“母亲,您可算来了。”说着,往屋外望了望,夜色早已深沉,只有廊上,檐下的八角宫灯仍透着光亮,“前头可都完了事?人,也接走了?”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越平静,只是落在这隐隐的烛火里,却透着几分轻嘲讽刺。
刘嫖直直地看着她,眼底的不解,懊恼,无奈,心疼,一一闪过,终了,只叹息道:“你当真非要如此?”
“咱们不已经都说好了?”阿娇揉着惺忪的眸起身,扶她往桌旁坐下,复又在她身边坐下,“女儿委实累了,人累,心更累,真的不愿再去那见不得人的地儿,整日守在四四方方的小院子里,盼着他能想起女儿,能来看一眼女儿,整宿整宿地等,等到天明,再等第二天。母亲,您当真忍心,叫女儿一日日就那么过下去?”
“可你这一走,叫为娘如何放心得下?”听她说得这般凄苦无依,刘嫖忍不住抹了泪,此前的日子究竟是怎样的痛楚,才叫她的心冷成这样,任是泼天的宠爱也再捂不热了,可真的要放手送她离开,她这心里也舍不得啊,“阿娇,若是这一走,可就再回不来了。你可得仔细着想清楚哪,外头哪有家里好,冷了,热了,都得你自个儿受着。”
“母亲,我心里有数,既是我自己选的路,再难再苦,我都会走下去的。哀莫大于心死,对他,女儿真的已经死心了,再不想有什么牵扯了。”阿娇也忍不住跟着落了泪,“您且放宽心罢,待过些时日,风声过了,女儿便来看您。”
“你打小就有主意,为娘也拦不住你了。”刘嫖哽咽着,紧紧攥着阿娇的手不放,“只是,京城这般大,难道还怕藏不住个把人?听为娘的,便留在京里吧,咱们好生挑拣个地儿,定不叫皇上找得着你。”
阿娇只低垂着头,咬唇不语。
见她如此沉默以待,刘嫖哪还不懂她的心思?只余下一声颓然长叹:“也罢,都依你就是。”
三日后,便有一车架自馆陶公主府出,往灞河而去。
刘嫖站在府门口,痴痴地看着马车渐渐从视线里消失不见,再忍不住竟落了泪。跟前的侍女见状,心中不解,口中劝慰道:“娘娘不过是外出几日,散心而已,公主不必担心,用不了三五日,娘娘便会安然无恙地回来。”
刘嫖紧紧咬着唇,心里的不舍与后悔越来越盛,不舍她最心爱的女儿竟这般悄然无息地离去,不知何时才能相见;后悔自己怎就心软了,怎会答应她这么荒唐的要求,让她就这么走了。
想着,想着,忍不住回头望向未央宫的方向,若是皇上得知此事,又会是如何反应?
听闻阿娇外出散心,刘彻并不觉得不妥,只是心里略有些遗憾未能同行,但很快又被新晋的美人引去了注意。李氏不愧是绝世佳人,姿容妍丽,又能歌善舞,兼之身娇体软,其间滋味更是妙不可言,叫他不自觉流连忘返,沉浸在这等美好之中。
直至五日后,馆陶公主府来人,打破了一切的美好平静。
“回……皇上,娘娘她……不见了。三日前,娘娘说想出去走走,可……一直也不见归来。公主昨日便派人去灞河别院了,可直到现在也没瞧见人影儿。公主急得六神无主,从早上到晌午已经派了三波人出去,把灞河那地儿翻了个遍儿,娘娘却失了踪影,公主急得都晕了过去,刚一醒来就派小人来禀告皇上。”
“什么?”刘彻说不出是惊心还是怒意还是别的说不出的感觉,猛地从座位上站起身来,身形猛地一晃,险些站不稳,郭舍人连忙扶住了他,被他一把推开,“你再说一遍?娘娘怎么了?”
“皇上,娘娘真的……公主让小人请示皇上,是否能加派人手,若是有什么……也好将娘娘早日接回来。”
“郭舍人,速备快马,朕要出宫!”一想到阿娇不见了,或者出了事,刘彻哪还坐得住,急急地上马一路疾行往馆陶公主府奔去,徒留郭舍人领着一大群侍卫在后面急追紧赶。
一进门,刘彻便不管不顾冲进刘嫖的院子,直截了当地道:“姑母,你老实告诉朕,阿娇去哪了?”
☆、第22章 求而不得
刘嫖正在屋里抹泪,看到刘彻满身戾气地进屋,身子微微瑟缩了一下,复又想起正是因着他,阿娇才会被逼着不得不远行,胆气便壮了起来:“我又怎会知道?若非因你,阿娇怎会郁郁寡欢,哪还用出门散这哪门子的心?又怎会就这么音讯全无不见了踪影?我的阿娇,我可怜的女儿哪,我这究竟是造了哪门子孽,竟要你经受这一桩桩的苦……”
说着,说着,更是悲从心来,忍不住伏在案上痛哭起来。
若换了平日,刘彻定会上前好生劝慰几句,可眼下,他哪还有旁的心思?径直对郭舍人吩咐道:“还不快传北军中尉京兆尹进府,把羽林军也给朕派出去,把那些别院的下人都一并带来,好生审讯,朕就不信好端端一个人,说不见就能不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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