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重的日子里,明美总幻想能回一次大学的图书馆,再多上一天自习,多背一会单词,能无忧无虑呆上一会儿是多么奢侈的愿望。没有疼痛,没有遗憾,没有挣扎,每一次呼与吸都是纯粹干净的。
拿起一本泛黄的教科书,明美在图书馆的角落里享受着,这一刻的舒展。张文浩微笑着渐入画面,一步步走近,把明美手上的书放回架上,拉着明美走出安静的阅读室。
图书馆宽阔的正厅走廊上,很多独行侠正对着窗口朗朗的背着英语。
"还记得去年,我哥过生日,有一个人帮我们把单买了,说是我哥的校友,学生会认识的师哥,叫郝泽嘉。记不记得?"张文浩努力描述着。
"好像是有印象,郝泽嘉……恩,所以呢?怎么了?"明美问。
"你不是要装修店面吗?郝泽嘉现在开装修公司了,你现在跟我去,我打听到地址了,咱们去公司看看。"张文浩说完,想拉着明美的手往外走,却只捞到了空气。
明美巧妙的躲开了,一个人走在前面,张文浩翻了个白眼,赶紧跟了上去。
换乘了两趟公交车,二人来到这家规模不小的装修公司。能在繁华的商业街上有一席之地,证明了公司的实力,办公室里都是年轻血液。明美很喜欢这里的氛围,经过一番沟通,郝泽嘉很有诚意的给了报价,包工包料赠送旧装饰拆除业务,不管选择哪种风格都装修,只收五万块钱人情价。
工期内,郝泽嘉会亲自监工,最晚下学期开学前可以完工。
明美要做的就是回去确定好装修风格,然后设计师做图纸,最后施工队会按照图纸要求,完成装修。
交过订金,双方还签订了正式的施工合同。
从装修公司出来,张文浩的肚子咕噜咕噜响了几下。明美知道他是饿了,一帮明美做什么事,他就很卖力气,一定是着急联系郝泽嘉忘记中午吃饭了。明美赶紧打电话,让老三和老五去在学校对面大排档集合。
在饭桌上,明美说:"今天我特别高兴,感谢张文浩同学,帮我找装修公司,辛苦啦,老三老五也辛苦了,咱们今天急赤白脸吃一顿,我请客。"
老三看了一眼最近有些消瘦的张文浩,说:"张文浩,我觉得明美的话,说的不对,你帮助明美是应该的,你是她男朋友,还谈什么辛苦啊,是不是。"
张文浩笑了笑,说:"我是一个倔脾气,以前惹明美伤心,都是二位美女帮忙照顾,我们两口子在此谢过,这顿饭我请。"
老五瞪了一眼老三,说:"我们寝室的几个姐妹,像亲姐妹一样,跟自己的亲人谈什么感谢啊。不用,你好好照顾明美,我们就感谢你了。"
明美微笑着说:"今天咱们吃饭不是目的,主要是想商量一下装修的风格,我开红豆书店的事,你们三个最了解,你们出出主意。装修是大事,装修的好就成功了一半。"
话题一打开,大家聊开了,气氛融洽了许多。老三关心的依然不是装修,她旁敲侧击的试探张文浩对明美的感情。老五则一直描述工业风的优点,好打理,造价低,有特色。张文浩喜欢欧式装修,一直讲诉奢华的书店是一种态度。明美一时间,很难参与到讨论中来,装修风格真的很难选择。
还记得,明美和李国刚登记后,打算在一套30平米的小房子里生活。他们很兴奋自己有了小家,日夜上网参考装修风格,最后选定欧式简装风格。两人画简易装修图纸,规划家具摆放的位置,用彩笔画在图纸上出墙壁的颜色,画上家具的花纹,甚至画出床单的上的卡通形象。他们想象着在属于两个人的小小世界,生活的每一天是多么幸福。
然而,爸爸却干涉进来,不仅要求李国改了姓氏,还要求婚后要住在一起。入赘,上门女婿,这些旧社会才有的老词,天天挂在爸爸嘴上。爸爸的房子很大,位置很好,在市中心,有两百多平米,装修奢华家具齐全。但是再好的房子,没有自由,也不幸福。画好的图纸,只能封存起来。明美和李国在爸爸那里感觉像坐牢一样,天天接受训话。原本幸福的婚后生活,变得压抑紧张。
"吃点虾。"张文浩剥了一只虾放在明美碗里。
思绪被打断,看着大排档里,一对对幸福的情侣,明美不能抑制自己对李国的想念。哪怕能听听他的声音也是好的啊。李国是可靠的男人,手机号码从来不更换,谁都能找到他。只要拨通那个熟悉的电话号码,就能听到丈夫的声音。可是明美不能这么做,因为她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知道这个号码。
"帮我拿着,我去厕所。"老三喝了很多啤酒,突然想上厕所,于是把手机交给明美保管。
明美打开键盘操作,一字一顿的输入那个号码,按下了拨通键。
"喂!哪位?喂……说话啊……"是李国的声音,明美没有说话,不舍的挂断了电话。把眼泪硬是吞了回去。大排档的电视机里播着足球比赛,随着一个漂亮的进球,看球的人们沸腾起来,欢呼着。
李国把电话打了回来,这时老三从厕所回来,明美把电话交给她。
老三接通电话:"谁?不是,你打错了。我没有给你打过电话,你一定搞错了。"
老三以为是打错电话的,没有多想挂断了电话。
李国的声音在明美耳边重复"喂!哪位?喂……说话啊……"
听见他的声音,明美的心里就有前行了动力。人与人之间最远的距离,是我前世今生至死不渝的深爱着你,而你却不知道我是哪位!
☆、第十四章 郭伟教授
郭伟教授执教生涯的最后几年,担任明美几门重要课程的主讲教授。毕业后,同学们去看过郭教授几次,老先生晚景惨淡,前妻所生育的儿女搬去了南方,与老父亲断了联系。后续的妻子是老先生的学生叫邵静。一些住的近的同学,经常去探望他老人家。
后来郭教授竟然卧床不起,需要住院治疗,妻子邵静提出离婚,郭教授同意了。
郭教授一生清贫,住房是租住的,前半生家产都分给了前妻,后半生一些微薄的收入都给了邵静。退休金勉强维持着住院的费用,直到明美2015年去世前,郭教授依然处于卧床的状态。
这日,是郭教授本学期的最后一课,也是明美能见到郭教授的最后一节课。明美有些惆怅,预知未来,却也无能为力。期末考试临近,今天再不跟郭教授说点什么,恐怕以后没有机会了。
课前,郭教授早早来到教室准备上课,明美有些扭捏的走了过去。
"郭教授,我有个问题想请教。"
郭教授坐在讲桌前抬起头,推了一下眼镜腿,透过镜片看着明美,说:"你从来没有问过我问题,上课也听得不是很认真,怎么了,是在担心期末挂科吗?我不会难为你们的。"
明美有些感动,教室里一百多个学生,郭教授竟然这么了解自己,可见平时对教学是多么用心。
"教授,您相信吗?世界上有很多巧合的事情,我认识一个网友,他说是你的孩子。"明美小心翼翼的说着,生怕哪里说错,惹教授伤心。
"郭哲?他还好吗?"郭教授有些激动的问。
明美连忙安慰道:"过得好,他对您有些误会,不让我告诉您,他其实很担心您的身体。还有他也担心,邵静不是可以相伴到老的人,希望您慎重考虑。如果老了身体不适需要照顾,邵静会每天守在您身边吗?"
"邵静也很可怜,郭哲不会明白的。谢谢你,我很好。"郭教授有些不想谈下去了,但明美还想继续。
"我给您算了一卦,我会算命,郭教授你一定要听,三年后你命中注定有一劫难,会卧床不起,重病缠身,那年您命犯离婚。晚景凄凉。"明美实在没办法,不说出来能憋死,只好又拿出自己会算命这招。
"你会算命?我是无神论者,你觉得我会相信这些吗?"郭教授质疑明美。
"你在参与的课题,下学期会得奖,很大的一个奖。我只知道这么多,你一定记住我说的,我也是希望郭教授能晚年享受一些儿孙福。"明美说完,转身回到座位上,再说下去恐怕郭教授就要发火了。忠言逆耳,有几个人希望听这些呢?现在如果有人莫名其妙的说,明美七年后会死,明美恐怕也会不舒服吧,即使知道那是真相,也不想听。
这节课,郭教授有些分心,讲一讲就会停下,忘记自己讲到哪里了。
明美有些内疚,也许自己真的太残忍了,说这些让郭教授伤心。时间过得及其漫长,明美没怎么听课,一直在想一会怎么出教室,先走还是后走。
终于下课了,明美刚想走,郭教授却喊住了她。
"明美同学,请留步,到这里来一下。"同学们好奇的看了一眼明美,郭教授第一次课后留下某个同学。明美感觉自己瞬间石化了,刚才的话漏洞百出,不会是教授想考证什么吧。
教授见其他同学走得差不多了,主动走下讲台,来到明美身边,说:"我也恨后悔,离开郭哲和他妈妈。但是很多事情没有选择的。我相信你会算命,你说的对,我下学期要得奖了,这是内部消息。还有你问我的问题,如果我病了,邵静会不会留下来照顾我,我可以回答你,她会的。但是我不希望她那么做,我不会拖累她,我会赶她走。明美,不管你是谁的信使,能我说这些话,我都很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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