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鸳鸯的事情大发雷霆,不是为了一个丫头给大儿子没脸,而是这个儿子的吃相实在太难看。其实贾母是自私的,她籍着喜欢这个女孩的缘故,就一直把她留在身边,竟从没考虑过她的归宿问题,直到她儿子来逼婚,她不过是玩笑了几句;再到她临终,也只是把一些身后物散于她和另外一些丫头们,却终究也没留下什么嘱托。如果有的话,那么想必鸳鸯也不会一死了之。正应了那句“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的古语,她的调教与熏陶让鸳鸯光彩照人,她的自我与私欲又让鸳鸯凄凉魂消。
贾母其实是一个非常有主见的人,想要从她手里把黛玉带走,那是非常困难的。一是她的地位,二是她的身份,既是荣宁二府最尊贵的超品老太君,又是黛玉的嫡嫡亲的外祖母,光凭着林如海的遗命和义父母的身份,真的不好将她带走。所以,熙凤盯上了鸳鸯,这个丫头可不简单,也许潜移默化的能影响到贾母的行为。对于自己接下来行事也是极为方便的。
熙凤打定了主意,便带着黛玉一同去贾母房中,正走在鹅卵石的小径上,却听见一阵轻轻的啼哭声。熙凤个儿高眼尖。早瞄到了亭旁蹲着的是个男孩子,看身量和打扮便猜到了是那个不受待见的庶子--贾环。熙凤见黛玉走的娇喘微微,便让她到前面屋中歇息一会儿,自己却向贾环走去。黛玉唤道:“姐姐,你去搭理他做什么?”熙凤回首笑道:“一个小孩子,他能有什么错处?见他哭的可怜见的,好歹我去安慰安慰他也是好的。妹妹,记得姐姐的话,决不可轻视任何一个人。”黛玉被熙凤郑重的口气镇住了,张了半天的小嘴。才道:“玉儿记下了,姐姐快去快回。”
熙凤踮着脚向贾环的方向走去,见那一处小亭旁,一个瘦瘦的小男孩正蹲在那里抹着眼泪,手里攥着一个小笼子。里面装着一只翠绿的蝈蝈。哭着哭着,看见手里的蝈蝈,带着哭腔嚷道:“扔了你这聒噪的虫子,省的碍了爷 的眼……”嘴里说着,手里却不曾动作。熙凤看的不由好笑,这贾环倒真是孩子气儿呢!
见他穿着一身不新不旧的袍子,头上的带子也系的歪歪扭扭的。脚上蹬着的靴子也蹭的到处是泥,跟那粉雕玉琢、金尊玉贵的宝玉比起来,可真是天上地下的不同。“好好的蝈蝈,你若是不要了,给了我可好?”熙凤笑容晏晏的问道。
贾环唬了一跳,抬起头来。单薄的瓜子脸,狭长的单眼皮,挺直的小鼻子上还挂着一缕鼻涕,粉色的唇因着惊讶大张着。宝玉的容貌偏女相,天庭饱满。面如秋月,乃是古人所喜的福相。而贾环的相貌则被人看作是福薄,但他这幅容貌若放到现代,那些追捧韩星的小女生们一定会喜欢的。可惜了这个孩子,取了贾政和赵姨娘的缺点长了,完全没继承像探春那样的好相貌,这也是他不受人待见的一个原因。
熙凤见他挂着鼻涕的呆样,不由噗嗤一笑,贾环见她发笑,忙低下了头,熙凤仔细一瞧,哟!这孩子还害羞了,连耳朵都羞红了。可见他其实是一个容易害羞,却不是个跋扈无状的孩子。“喏,擦擦吧!”熙凤递过去一张帕子。
贾环羞的不敢抬头,又不敢不接熙凤的帕子,只好迅速地伸出手来取过,狠狠地擦了几下鼻头。这时他才发现,这个帕子是一张上好的鲛帕,只有宝玉才能用上,自己平日里是不得见的,今日却把人家好好的一张帕子给糟蹋了,心里正又心疼又害怕,只听熙凤问道:“大冷天的,你哪来的蝈蝈,还是活的么?”
小孩子家最喜欢别人夸赞他的东西,听得熙凤问他,忙不哭了,得意地举起笼子道:“这蝈蝈是过了秋的,人家说是养不活的,偏让我养在卧房中,就一直活到了现在。今儿看姐姐心情不好,本想着带去给她解解闷子,谁知她却把我骂了出来……”贾环越说越难过,眼圈又泛了红。
贾环要比十四五岁的宝玉小两三岁,儿童少年的稚气和顽皮使他的言行仍很难以规规矩矩的,善恶观念仍是建立在以自我为中心的基础上的,并容易受他人和环境的带动。所以,受母亲赵姨娘的影响,他的性子自卑却有很多的阴暗面,总想暗害一下宝玉,得到别人的重视和关爱,但结果总是适得其反。
但他本性并不坏,心里也总念着自己的亲姐姐探春,好容易养了一只过秋的蝈蝈,平日里当个宝贝似的,结果到了探春那里,却横遭迁怒,就这么被赶了出来。熙凤自己也有弟弟,虽说在家的时日不多,但对待自己的骨肉兄弟,自然是极上心的,哪像探春这样对自己的亲弟弟如此轻视。虽说探春不敢与亲母和亲弟有太多的情感互动,防止嫡母王夫人记恨。但有时她也做的太过了,贾环本是好心去劝慰她,她可以不喜欢,但也不能如此伤一个孩子的心,若是宝玉去了,她再不开心也要装出开心的样子来,可惜王夫人也不会因此高看了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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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训诫
对于贾环这个孩子,熙凤在现代的时候读《红楼梦》,也一直不曾憎恶他,后续的那些章节,高鹗说他伙同王仁一起要卖掉巧姐,其实根本是无稽之谈,曹公根本没有那个意思,“奸兄狠舅”才是罪魁祸首,贾环只不过是巧姐的叔叔,根本对不上路。今日见他童真中不乏一丝对亲情的期待,心里也受了些触动,见眼前的小男孩眼巴巴地瞅着自己,不由得狠狠揉了揉他的头。贾环吓了一跳,头发被揉成了个鸡窝状,却只惊讶地“哎呦”了一声,红了面颊,心里却是喜滋滋的。
贾环在贾家本是正经主子,即使是庶出,因为父亲的缘故,也顺理成章成为世袭爵位的第三继承人,理应是众人巴结攀附的对象。然而,正由于他的客观存在是宝玉继承家业的潜在威胁,王氏姑侄处处贬抑贾环,加之贾母不喜,众人更是踩到他头上。封建大家族宗法规矩,长幼有别,嫡庶差异,附势奴才,亲疏远近等像多面万花筒一样,早早呈现在贾环面前。
而赵姨娘的争宠招数实在太过低劣,根本上不得台面,对着自己唯一的儿子也提不起兴趣来,很少温柔却多责骂;探春恨不得离得这母子两个远远的,哪能正眼看他。所以熙凤这样一个小小的亲昵的动作,就让他敏感的心理受到了触动,感受到了一丝温暖和善意。
很多读者不喜欢这个孩子,说他心思歹毒。但他只是一个想要争得父亲、长辈们的疼爱,这对于一个备受冷落的小孩子来说有什么错呢?他从小就受到各种不平等的对待,所以心生不平和妒嫉之心,然后才想着给宝玉下绊子,坏一坏这个凤凰蛋。
但同宝玉相比,贾环虽然还是个孩子,但在长辈们眼里是无法被并肩看待的,即使是步其后而不可得。比如宝玉被允许在大观园里和姑娘们一起居住玩耍。而没有贾环的一席之地。
前几日熙凤就看见了那貌似疼爱孙子的贾母的一番作态,用膳的时候她命人把自己的粥送了自己,把一碗笋和一盘风腌果子狸给了黛玉和宝玉两个送去,把一碗肉给贾兰送去。惟独没有想到给贾环送点什么吃的。在贾母眼里,宝玉是最受疼爱的,贾兰居其次,而贾环居第三而不可得,只有挨骂的份儿。贾母不喜欢贾环,这一点她自己也屡次表白出来。
贾母都这样对待贾环,更不用说别人了。由此可窥见贾母那偏心眼儿的可厌。探春作为其亲姐姐也不见其对年幼的弟弟加以怜爱,可谓奶奶不疼、姐姐不爱。
今日好心却得不到好报,这个单薄的男孩子真是满腹委屈,可怜的很。熙凤见他不再哭泣。只是害羞,叹了口气便道:“环儿,你自知你是庶出,这是不争的事实,但人既贱我。我亦自贱这样做是不对的,甚至于因人之贱己,而羞,而忿,而恨,而妒,处心积虑以求报复。而忘自己已入于下流不堪之地,更是不可取的。只希望你能放下执念,放眼望去,男儿当顶天立地,一身浩然正气,真才叫活的潇洒!”
贾环听的目瞪口呆。不是他听不懂,而是不解为何熙凤会说的这么透彻,仿佛能读懂自己的心事一样。不由嗫嚅道:“凤,凤姐姐,我。我是一个没用的孩子,我怎么做他们都不会喜欢我的。”熙凤弹了他一个脑瓜崩,“笨蛋,等你自己出息了,他们就都巴结过来了。听说你的诗文做的还不错?”
贾环揉着脑袋,“不,不好。他们都说我读的是迂腐之书,没什么大名堂。”熙凤嗤地一笑,大大地翻了个白眼道:“看看你们读书的环境,再看看你们的启蒙老师,一个连进士都没考上的酸儒能教出什么名堂来,你现在这般已经是算刻苦的了。”贾环听这一句话便把熙凤引为了知己,道:“凤姐姐说的极是。但我贾家子孙都在族学中启蒙,学老学赖都凭自己的本事了。”
熙凤扶了扶鬓角,才道:“环儿,你的理想是什么?想越过宝玉去做继承人么?”贾环吓了一大跳,忙结结巴巴道:“不,不是的,我从来没想取而代之,我只是个庶子,这点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只是我想自己好好读书,将来下场搏个出身,也能让父亲、姨娘和姐姐高兴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