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借口为睹观音遗迹和贝叶遗文,让我随她从苏州到了京城。正巧贾府为元妃归省聘买尼姑,因为“听见长安都中有观音遗迹并贝叶遗文”,我与师父被请到了大观园的栊翠庵。师父不知与那贾政说了什么,我便留在了贾府,虽住在栊翠庵,却比任何一个侯府小姐的衣食都精致许多。我打小便是被师父锦衣玉食的养大。何曾注意到这些细枝末节,见师父执意,只得住下。然而不到半月,师父吐血而终。白衣银花,望着空旷田野里师父的坟茔。好似一个小小的土馒头。孤零零的灵幡树立在坟头,那个疼我宠我的师父终于离开了我,睡在了冰冷的地下,只剩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存留在这个世上。我抱紧身子,这天下之大,我竟然感觉无一处容身之地。虽然顶着个尼姑的名头。可我的装扮僧不僧俗不俗的,除了几本解闷时看的佛经,和发呆时需要的坐禅,我不知道我哪里像一个出家人。就连师父这个剃光了头的老尼姑都一次没提过我是一个尼姑抑或是一个道姑,总是遂着我的性子学习我喜欢的诗词、书画。甚至乐理和茶道,我除了不食荤腥,我仿佛就是一个被娇养长大的官宦女子。
浑浑噩噩间,我在贾府也有了几个能说上真心话的朋友。一个是邢岫烟,一个是惜春,一个是黛玉,一个则是宝玉。但是这四人也并非全是与我相契无间的,我谨守着自己的秘密。只把自己当做一个孤傲不逊的出家人,与人之交淡如水。邢岫烟幼时很可爱,我曾教其识字。与岫烟这个少女交往,多半是出于师生之谊,若论性情我们真说不到一起去。她向往的是自在富足的小日子,我向往的却一直不知道是什么。惜春虽与我有些共同的语言,但这个小姑娘太过冰冷,她虽有出家之心。目的却在于避祸,身上多的是烟火气。少的是灵气。我与她在一起谈经论佛倒是可以,但要进行心灵交流。恐怕她还差一截,毕竟是个叛逆的小姑娘。而黛玉却是我比较欣赏的女子,她与我有着相同的痛苦,父母双亡,寄居篱下,多才却又不敢表露,敏感却不失善良天真,在她的世界里,连落花和流水都是有情有义的,她就像一株浊世的仙草,在这个藏污纳垢的贾府里带给我一缕清流;至于那个傻乎乎的贾宝玉,他虽然做事没有章法,却难得心智澄澈,没有半点世俗男子的好色和狂傲,他对待女子仿佛对待一朵朵绝世的琼花,恨不得连呼吸都放慢了去呵护,在他那里我似乎得到了满满的尊重,他不在乎我是尼姑还是道姑,不在乎我的性子孤僻讨厌,反而对我笑的愈发和善末世之红警无敌。我的心里也似乎感觉到一丝温暖,勉强把他当成了一个知己。
我以为,我的人生就如栊翠庵里的梅花静静开放静静凋落,无声无息的结束。却不想那一起飞来横祸几乎害的我自杀以保全贞*洁。迷烟飘来,我被一个恶心至极的家伙掳了出去,浑身没有半点力气,任由他那双油腻腻的恶心大手在我脸上摸来摸去,我干呕几声恨不得吐他一脸,逼急了他杀掉我算了。那贼盗却一点不曾生气,将我扔上马车,运到一个不知名的地方。靠在冰冷的墙角,我的身体一个劲的打着冷战,手脚依然软弱无力。听着外面四五个男人正借着酒劲儿二五十八的划着酒令。其中一人居然借机跟着那个掳我来的人谄媚的笑着,嘴里道:“今儿八爷大显神威,除了那些金银财物,居然弄回个绝色的小尼姑,八爷何不让她出来见见,也好让她服侍了八爷吃酒啊!”我陡然一惊,拼命的站起身来,却数次跌落在原地。只听其他几个也都哈哈笑着,嘴里荤话直冒:“对啊,今儿八爷就让她还俗。想必有了八爷她连佛祖菩萨都记不得了。”我恶心的连五脏六腑的都恨不得吐出来,嘴唇已经被我咬的鲜血直流。那八爷自是乐的显摆,哈哈大笑道:“好,八爷我就给你们见识见识,什么是人间绝色!”话音刚落,便听见他巨大的脚步声传了过来,我绝望的闭上了双眼,任凭他将我揪扯起来拉到外面。
感觉到数双色眯眯的眼睛在我脸上、身上扫射着,我忍不住拼命的挣扎起来,连头上的妙常髻都散了开来,满头乌发披散开来,挡住了我狼狈的脸庞。那八爷满是油污的爪子又要伸过来抚摸我的脸颊,看着那近在咫尺的肮脏手爪,我被迷药迷的瘫软的身体里陡然涌出一股力气,躲开那八爷的爪子往门外撞去。脚上绊上门槛,我狠狠的摔向了地面,昏厥之前仿佛见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惊讶脸庞。等我被人拍醒,我才发现自己居然卧在一个美貌的少年怀中,顿时窘的一把推开了那少年。只听那少年龇牙咧嘴的骂道:“好没良心,我救了你,你反倒推我!”一听这黄莺般清脆的声音,我不由楞了一愣,借着月光仔细打量了几眼,愈发觉得眼熟,突然灵光一现,我略带着些欢喜的问道:“凤,凤姑娘?”那姑娘没好气儿的冲我翻了个白眼儿,爬起身子道:“此地不宜久留,你快点起来咱俩好逃走。”我这才醒过神来,活动下僵硬的手脚,站起身来打量着四周,发现刚才那几个贼人的尸首正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有的甚至身首异处,我唬的差点尖叫出声,赶紧用手堵住了嘴,忽然发现鼻端传来一股浓重的腥臭味,仔细一看自己的手上身上皆喷满了腥臭殷红的血液,顿时忍不住干呕起来,直呕的眼泪鼻涕都流了下来。却不想一件衣服兜头扔在了我的头上,遮住了我的视线,“赶紧换下,我没那么多时间等你。”我连忙抓下身上的男装,瞪着眼睛看眼前的凤姑娘。这姑娘怎么这么,这么暴躁呢?
看了看横尸遍野的贼盗,我突然明白了她的心情,她,一个千金小姐,堂堂的北静王妃,居然动手杀人了!而且不是一个人。再联想一下她出现的这个不合时宜的时间和地点,不能想出她好像也遇到了很大的麻烦,甚至是危及生命的麻烦。我与她不过几面之交,她却毅然出手救了我,我若是再磨磨唧唧矫揉造作一番,她说不定真要扔下我自己逃命了。原来我还是怕死的,我苦笑一声,迅速的脱下身上的血衣,换上了屋里拿出的男装,低头看了看手里那件带着汗臭的男装,嫌弃的真想丢在地上。“你若想死在这肮脏的地方,悉听尊便。反正我是一定要逃回去的,我这条命可不能丢在这恶心的地方。”那凤姑娘嘴巴臭臭的鄙视了我几句,便冷哼一声一屁股坐在马车上,甩起缰绳驱动了马车。我唬的不行,这种刚死了人的贼窝说不定会闹鬼呢,忍不住喊道:“凤、凤姑娘,你等我一等,我和你一起走。”于是也顾不得那衣服的脏臭,七手八脚的把我身上的水田衣脱下,换上了男装,几步赶上了马车,手脚并用的想要爬上去。那凤姑娘嘴角微微勾起,美丽的凤眼里也露出了几分欣慰,伸出一只手来拽住我的手腕,她的力气可真不小,没太费力便把我拖上了马车。马车轱辘轱辘的愈驶愈远,我与她终于逃出生天,不由长叹了一口气,相视而笑。“多,多谢你救我。”我坑坑巴巴的道。她转过头来,沾满血迹和灰尘的眼睛愈发明亮,“是你自己救了你自己。”
☆、番外 玉梦缘(下)
原来的凤姑娘,如今的北静王妃,依然是那个坚韧勇敢、聪明绝顶的姑娘,看着她脸上、手上的脏污,一头青丝只混乱挽在头上,用一条碎步高高束起,破烂又发臭的强盗衣服裹在身上,却依然阻挡不了她窈窕的身形。她看向我的凤眼里皆是通红的血丝,眼底微微带着黑色,眼见得是遭受了另一番磨难,这一天一夜几乎一眼未闭。我透过破旧的马车帘子看向外面的月亮,孤高清冷的睥睨着芸芸众生,仿佛一切痛苦与灾难都不曾使它有半点动容,依旧保持着那副令人生厌的模样,就好似十岁后的我,寄居佛堂,摆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却仍羡慕那些自由欢笑的少年少女。我恨自己的出身,恨自己的无用,恨自己的懦弱避世,终究这苦果要自己来品尝了。“妙师父,你可还好?”我微微回神,注视着眼前的女子,这番磨难对她没有丝毫影响,她仿佛还是那个端坐在华丽马车上的明艳少女,骄傲又无畏。我笑道:“再好不过了。”她哈哈大笑,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道:“快到京城了,想必那起子人也追不上咱们了,你可以放心睡一会儿。”看着她满眼血丝,我略有些心疼,“还是你歇一会儿吧,你应该比我累多了。”我还是不习惯叫她王妃。熙凤莞尔一笑,“我若歇了,这马儿就不知跑哪去了,还是忍着些回家里睡吧!”我暗自鄙视了自己一下,她不肯睡自是因为我这个累赘不会赶马车吧。
可能是精神太过放松,我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睡梦中仿佛听到了什么声音,我唬的一个激灵惊醒。看熙凤并不在车里,慌得连忙钻出头去,一个高大的青年男子穿着卫甲,正把熙凤抱在怀里,而熙凤则一动不动。我吓的小小惊叫一声,迅速抽出一把熙凤给我的匕首挡在身前,忍住恐惧,摆出一副最凶恶的模样,道:“你,你是谁?”那人居然嗤的笑了一声。“你别怕,我是来救你们的。”我唬的浑身发抖哪里肯信他的鬼话,硬着头皮低吼道:“你,你给我放开她!不然,不然我就杀了你。”那男人无奈的摇了摇头。解释道:“我是真无恶意。你还是先把匕首放下吧,看起来你们两个都遭了不少苦头。”我向四周看去,天已放光,我们已经进入了城里,想起熙凤说过她一回来便回家的事,我认定了这个人是来追杀熙凤的恶徒。我知道我就算拿着匕首也抵不过他的一招一式,可是,我不能再懦弱下去了。我一定要救熙凤。咬紧牙关,我撑着疲惫疼痛的身躯向那男人刺去,那人好看的眉毛不由皱在一起。仿佛看到了什么惊奇的事儿,下一瞬间,他已挥手打掉了我手里的匕首。完了!我惊恐的大叫,拼命的挥舞着两只手抗拒着那人的靠近,看来我们真的逃不掉了。我闭上眼睛,任凭泪水盈出眼眶。那人已抬手打在了我的后颈,后颈一痛。我又陷入了沉沉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