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恒向线 (Sable塞布尔)



根据三井的介绍,日本警方其实也不愿意扣留船员。

这种涉外案件处理起来很繁琐。既然赃物已经追回,受害人也没有损失,只要船长愿意作保,那便无需浪费司法资源。

形式主义在哪个国家都是一样的,没人想自找麻烦。

拿着伪造的船长签名,以及正规登记的律师资格证,许衡很顺利办理了保释手续。三井或许明白,或许不明白,但至少表面上装成公事公办的样子,甚至主动开车送他们回“长舟号”。

多好,矛盾化解、宾主尽欢,王航没有失掉他船长的威严,日本警方也没有揣上烫手的山芋,只需要脏她许衡一个人的手。

可律师的手,不就是用来弄脏的吗?

王航似是气极,不怒反笑:“我的名字?!”

许衡索性破罐子破摔,点点头道:“你的名字,我伪造的。”

这种事情,她其实大可不必承认。但是,既然船长作保船员是通行做法,王航的坚持便没有任何实质意义。伪造签名,或许有损于许衡自身的信誉,却能以最小的代价解决问题。

王航感觉很无语。

他早知道事情不会那么简单,却没有料到许衡竟毫无底线。

律师的思维方式果然和正常人不太一样。

他将坐在桌子对面的女孩从上到下打量一番:长头发、双眼皮、小巧的鼻子、秀气的嘴巴,尽管实际年纪已经二十八岁,却依然有着孩童般的天真表情——难怪会让人防不胜防。

“你就不怕被揭穿?”男人的声音里没有透露任何情绪。

许衡咬了咬嘴唇:“怕啊,我们律所在日本还有业务呢。”

王航追问:“怕还乱来?”

“其实结果并非由我决定。”她垂下眼帘,“如果不是为了船上纪律,你肯定不会袖手旁观;即便取保程序有瑕疵,日本警方也宁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没人去故意揭穿这件事。”

一番话分明就是故意说给王航听的:既表明自己被逼无奈的动机,又将责任推到他身上,甚至不容半点推脱与反对——这跟先斩后奏、逼良为娼有什么区别?

王航看着她,不做言语。

许衡明白药下得猛了一点,连忙补救:“我知道自己这样不对,可人跟人之间讲的不就是感情吗?不是所有事情都要分个对错才能做出决定的。”

见对方还是不说话,她干脆举起双手做投降状:“行了行了,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反正真有谁问起来,我也不会承认。”

王航冷笑:“除了伪造签名,你还会做伪证啊?”

第18章 德性


“来劲儿了是吧?”

许衡扔掉蟹腿,不再伪装纯良:“就你道德高尚,就你坚持原则,就你是个船长;别人该受穷,别人该坐牢,别人该犯罪。”

她拍净双手,猛地站起身,恶狠狠道:“德性!”

王航愣住神,显然没有跟上这趟节奏。他甚至怀疑是酒精发挥作用,自己眼前出现了幻觉。

“我是大洋集团的法律顾问,船员在境内外遇到的法律问题,都是我的职责范围。你要树立权威,ok,没问题;我要向客户负责,劳驾,别挡道。”

许衡决绝地迈开腿,两步并作三步走过来,猛然一脚踢在他身旁的凳子上,把王航吓了一跳。回头却见女孩弯下腰,架起滑向地面的水手长,并将对方架上自己肩膀:“哥,别睡了,我送你回船上去。”

没等王航反应过来,那小小的身体已经化作拐杖,将壮硕的水手长托起来,艰难却坚定地朝码头挪去。

夜半海风渐凉,带着腥咸的味道扑面而来,摩擦过皮肤时有些许粗糙的触感。

保持固定的姿势,迎着风来的方向,王航感觉神智被抽离,渐渐进入到某种恍惚的境界。

北太平洋的潮汐日夜拍打着大宗台下的礁石,这片迎接着欧亚大陆最早阳光的半岛,因海而生,因海而落。

海有海的博大与澎湃,却无法否定陆地的坚持与值守。

他不是第一次航行到釜山,也不是第一次在这家排挡吃饭、喝醉、与人争执。以前他是实习生,被骂了,会不服气地借机给上司灌酒;后来他成为干部船员,学会骂人,也适应了被别人灌酒。

职务的升迁有迹可循,心态的变迁却潜移默化。食物链的轮转就像最强大的咒语,将人们变成与最初全然不同的模样。

透过被酒精模糊的视线,远远望着许衡蹒跚而单薄的背影,王航以为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一阵失神后,却发现张建新已经从船上跑回来了。

大副拦在路中间,试图给女孩搭把手,却无法抢走她肩上的水手长。那人只好又赶到大排档,拎起另一个知觉全无的醉汉。

今天可能真的喝多了,王航想。

跑起来的时候,海风拂过脸颊吹走燥热,带来了愈发真实的感知。他快步追向码头的方向,赶在许衡被压扁前,一把接过了水手长。

两人错身而过,王航咬着牙出声,似解释似承诺:“我不会揭穿你的。”

许衡正累的气喘吁吁,突然感觉如释重负,紧接着便听到这近乎不可能的妥协,只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想到对方刚才的咄咄逼人,她没有感激涕零,却选择死鸭子嘴硬,故意用挑衅的语气顶回去:“谢谢你啊。”

王航不以为意,模仿她的口吻道:“不用谢啊。”

女孩哑然失笑。

他们分别架住水手长的双臂,顿觉轻松不少。只苦了中间那个人,整个身体的重量都落在肩膀上,第二天起来必定腰酸背痛,跟脱臼没有两样。

话题从之前的争锋相对,转化为对水手长体重的讨论。

许衡很奇怪,为什么从事体力劳动的人还能保持如此壮硕的身材。难道是因为当了领导不干活,成天只顾吃喝玩乐加攒膘?

王航说她少见多怪,个子小稳性差,太轻了早就被吹海里去了。

许衡点头表示受教。

上船的时候,他们都累得满头大汗,只能一人一边把水手长给吊上去,任由其像个沙袋似的在甲板上磕磕碰碰。

最后就连许衡都有些过意不去,望着瘫倒在床上、浑身脏兮兮的水手长,心虚地问:“他醒来不会怪我们吧?”

“关我们什么事?”王航拍拍裤腿,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冷然道,“明明是他自己爬回来的。”

两人刚刚从舷梯上下来,便见大排档的老板带着几个伙计,帮忙把剩下的水手统统送了回来。

这一晚上的热闹至此终于落下帷幕。

因为停水,许衡回房间之后没有洗漱,倒在床上便睡着了。半夜似乎听见隔壁有呕吐的声音——在全封闭的船舱里,没有办法及时冲洗——想来那味道也是够可以的。

模糊的梦中,她甚至为此勾起一抹幸灾乐祸的浅笑。

起航时间是第二天中午。

按照之前的安排,船上直到出港才能来水。估摸着厨房不会开伙,许衡索性蒙头大睡,准备起床直接吃早午饭。

手机铃声却不肯善罢甘休,像个阴魂不散的幽灵般萦绕耳边。

她伸手按掉了几次,却见“赵秉承”三个字始终在昏暗的屏幕上闪烁跳动。

对方最后选择发短信来表示关心:

“到韩国了?”

“师父年纪大了,帮不了你多久,要学会独立开发和维护核心客户,任何事情都不能一蹴而就。到了高雄再联系。”

许衡将手机牢牢攥在手心里,直到磕出深深的红印。

宿醉后的头痛令王航脸色苍白,顺着舷梯爬上驾驶室时,张建新都忍不住出声探问:“要不要再去睡一下?出港时我打电话叫你。”

他摆摆手:“房里味道大,更待不下去。”

刚交班的宋巍慨叹:“瞧瞧,缺了我这个核心战力,甲板部的那帮孙子就骑到你们头上来了。”

“亏得缺了你,不然还得多架一个人回来。”张建新嘲讽道。

“昨天水手长也倒了?”

张建新点头:“倒了,今天早上连床都起不来,说是胳膊被人给卸了。”

“醉酒怎么会醉到胳膊上?”

“鬼晓得,神经。”

王航从墙上取下望远镜,抬手遮在眼前,摆出一副正正经经观望航道的样子。

宋巍临出门时突然想起来:“许律师昨天也喝酒了?”

“没。小丫头片子,精得跟猴儿似的,连杯子都不端。”张建新颇为遗憾地摇摇头。

“我去给她买点吃的。女孩子熬了夜,可不能再不吃早饭。”

“哟,你小子还挺怜香惜玉的嘛。”

王航突然把望远镜重重放下,扭头指示宋巍说:“新来的服务生和水手待会儿就到,你先去码头上接应。”

“不是有中介吗?”张建新有些奇怪地插嘴。

王航没说话,只是看了宋巍一眼。对方立刻不敢吱声,迅速领命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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