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惑乱风尘 (九非)


  这兰姨真够意思,收钱就办事儿。
  和丽姐她们都打了招呼,又叮嘱红红,没事儿就住在店里,别回去了,想起那个姓蔡的我就来气。最后想了想又给巩然发了条短信,问他春节回不回家。
  他回信说,不回。
  我告诉他,我得回家一趟,帮忙照顾好红红。
  他问我,还回来吗?
  我说,当然。
  巩然帮我订好了火车票,又开车和红红两个人把我送到了火车站。看着我上车了,慢慢走远,他们才离去。
  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终于到了省城。第一次坐卧铺,一觉醒来就到了。感觉比上学那阵子好多了,原来都是十几个小时的硬座,赶上春运,连站的地方都没有。
  下车的第一件事儿是吃家乡的小吃。阔别已久的家乡美味,我自然食如饕餮。直到吃撑了,这才罢休。买了些糖果、三套衣服和一双运动鞋,打包拎好,到了汽车站。
  正好一辆驶往家乡的车要出发,赶紧跳上去在最后一排做好,感叹自己运气真好。
  打开窗户,让风吹进来,夹杂着灰尘。回乡的归途,就连飞尘里都裹满了乡愁。从火车到现在,一路过来,繁华渐远,荒凉满目,但是那颗心慢慢平静了下来。离家不远了,阔别已久的思念,是春天的芬芳,家乡的飞尘也是清香扑鼻。
  爷爷怎么样了?爸爸还好吗?妈妈一定还坐在院子里做高粱笤帚呢。
  七八个小时颠簸,到了县城。
  找了家宾馆住了一夜,晚上洗了澡正要睡觉,宾馆电话响了。我接起电话,听筒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需要按摩吗?”
  我直接挂了电话,心里不是滋味,不知道电话那头的那个女人又是为了什么走上了这条路。
  第二天醒来,退了房。
  草草吃了点东西,又换乘了一辆中巴。
  上了车就犯困,我渐渐在激动和兴奋中睡去,梦里是家的温暖。
  迷迷糊糊睡了三四个小时,车也到站了。换上了新买的运动鞋,把短靴放在运动鞋的盒子里,又踏上了儿时熟悉的山路。
  这条路仍然泥泞,突兀的山石踩在脚底,却比纷繁的马路走着踏实。
  这条山路,如同魔掌。它把这里的男男女女全都迂回在自己的曲折里,生生世世如此反反复复。
  抬头望去,变化不大,遥远的袅袅炊烟或许就是我的家。
  星星点点的村户依旧是原来的模样,就连过往的风雨都不曾眷顾这块土地。
  这块大地,干涸地如撕裂了心的女人,绝望地看不到一滴泪水……
  按阴历算,今天应该逢集。山路上也偶尔会看见几个赶路的人,迎面而来的三信叔先认出了我。他和我是一个村儿的,他这会儿才去赶集,估计是想拾掇点儿便宜货。
  三信叔看着我,先是楞了一下,接着说:“槐树下的娃回来了啊,看看这娃穿的,肯定出息了!”
  我家正堂后面有一颗全村最大的槐树,村子里的人称呼我们家人都是槐树下的。
  我冲他微微一笑,说:“是回来了,你还好吗?”
  三信叔憨厚地笑着说:“还好!快回去吧,你大他们都在家呢,我出来的时候还和你大一起抽了一袋烟呢。”
  这个在我儿时曾经无数次把我举过头顶的中年男人,双鬓已经花白,听着他渐渐远去的咳嗽声,仿佛那些欢快的岁月也渐行渐远……
  叶茂的年龄应该跟他差不多的,而眼前的三信看上去简直就像叶茂的父亲。一个远在千里之外养尊处优,一个在我眼前老态龙钟。看着三信远去的身影,他那已经完全弓了的脊梁无疑就是对这崎岖山路的妥协。
  越接近村子,熟识的人就越多。巴掌大的小地方,任何消息都长了翅膀。我一路走,一路和人打招呼。这些亲朋的眼光中无疑全是羡慕,可是我有什么值得羡慕的?
  仅仅是这身光鲜的衣服吗?或许吧,一身光鲜的衣服就已经足够让这里的人们向往了!
  依偎在墙角的爸爸和依然在做笤帚的妈妈惊呆了,他们完全没有想到我会突然出现。爸妈冲过来,拉着我的手摸了一遍又一遍,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问爸爸:“大,我爷呢?”
  爸爸用烟斗指了指里屋说:“去看看吧,我的娃,你爷在床上呢。”
  正房隔壁的厢房里,一个偌大的土炕上躺着我的爷爷。
  屋子里一片昏暗,我走到床前,看了看,爷爷睡着了。我又轻手轻脚地退了出来。
  妈妈已经倒好了热水,匆匆洗了把脸,把买的衣服拿出来让爸爸妈妈试了一下。
  还好,都很合身。
  我把另一件买给爷爷的衣服拿出来,说:“等爷醒了,让他试一下吧。”
  爸爸低头抽着烟,叹着气说:“哎,你爷现在基本下不了床了。只怕这衣服他穿不了了。他现在日子按月算,估计也不远了。”听了这话,我鼻子酸酸的,那个曾经远近闻名的庄家地的“大能人”,如今却静静地睡在一个昏暗、潮湿的屋子里,等待着自己生命的尽头。
  我拿起衣服,又轻轻地走进爷爷睡觉的厢房,把衣服放在他的床头,只愿他醒来就能看到,虽然穿不了,只要是爷爷看见能有一份喜悦,我也同样开心。
  爸爸还是蹲在墙角抽着烟,妈妈从厨房里拿出馍和小菜让我先吃点儿,垫垫底。
  经过一路颠簸,我还真是有点儿饿了。
  拿起馍就吃,就了一口小菜,儿时的味道顿时溢得满口喷香。
  这种小菜,农村的家家户户都有,初春的时候采的地根子野菜,洗干净,放点儿土盐(不加碘的块子盐)泡在坛子里,吃起来略带一些苦涩的清香。这种小菜,我读初中高中时候天天吃,吃的我牙根发酸,可是这两三年不吃,现在却感觉有一种家乡的温馨。
  吃完馍馍,跑到自己曾经住过的偏房,这里依然井井有条,一尘不染。妈妈跟进来说:“你这屋子啊,我每隔几天就进来拾掇一下。想你的时候,我就进来,坐在门炕上(就是门栏,农村的房子都是木门,门下面都有门炕,形状像木枕,长方体,有个凹槽,关上门插上木卡子,就能当锁用。),看着你的床啊,就想你,就当你还在床上睡着,像你小时候的样子,想着想着,就像你在我眼跟前了。”
  妈妈说着这些话,眼角略微有了些泪花。
  我抱着妈妈也一起掉泪,过了一会儿,妈妈说:“你乏了,先睡会儿吧。炕都烧好了(用草屑、树枝把炕烧热,叫烧炕)。”
  我脱了外衣,睡在阔别已久的炕上,虽然感觉有些硬,但是特别踏实。盖好了铺盖,沉沉睡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被叽叽呀呀说话的声音吵醒了。掀开铺盖,满身散发着土炕特有的味道,真好。
  起身来到了正房,原来是儿时的玩伴二妞和小花听说我来了,都来看我了。
  见了面,她们都惊讶地说我变俊了,白了,瘦了。我心想,一天到晚见不着太阳,过着那种黑白颠倒的日子能不白、不瘦吗?
  二妞、小花她们都抱着自己的孩子,看着这些儿时的玩伴都已经成家,还有了自己的孩子,过去的二十多年仿佛恍然如梦,飞逝如梭。围役状巴。
  二妞问我结婚了没有。
  我说,还没呢。你们什么时候结的?
  小花说,都快两年了,瞧,娃都快一岁了。
  二妞问我:“你干啥呢?咋这么洋气?挣多少钱?”
  这是一个我一直回避,而且又无法回避的问题。
  我说:“在一家公司做呢,一个月钱也不多,刚够花而已。”
  小花说:“处对象了没有?大军可一直等着你呢。”
  大军是上坡另一个村的,小时候一起读过书。同村基本都是同姓,农村多有同村不通婚的习俗,因此虽然读书的时候一起的男孩子挺多,但基本都是一个村的,相互都很单纯,没什么念想。唯独大军和我们不同村,我知道他一直喜欢我。
  我说:“还没处呢!你们真好,都结婚了。”
  我逗了逗小花的孩子,又问:“你嫁哪儿了?怎么今天不在婆家啊?”
  小花说:“今天逢集,我在集上听三信叔说你来了,我可是抱着娃专门来看你的啊!我婆家不远,就在上坡大军那村的奎礼家啊。哪像人家二妞啊,招了个俊女婿。”小花说起这个,还哈哈笑,故意看了看二妞。
  小花嫁到了大军的村子,估计和大军经常碰面,所以又提起他。二妞就住我们隔壁,家境比较好,初中没毕业就辍学了,跟着爹妈贩卖化肥、种子,在村子里算屈指可数的几个富裕家庭。说是富裕,其实也就是有个小三农,有个电视,老早前就安了电话而已。
  二妞之所以叫二妞,是因为她是老二,她上头还有个老大,也是个女娃,老早前就嫁人了。估计是二妞家境不错,所以招了个上门女婿。农村二女户不能再生孩子了,找个女婿就等于多了个儿子,是件很荣耀的事情。
  正说着,大军来了。
  他一定是听说我来了,来看我的。
  大军进来,故作镇定,假装说:“我来看看你爷,病好点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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