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头孙贝贝跟林申再一家私人餐厅里用餐的时候,覃莹睡在床上,正在做一个噩梦。
梦里面一层一层的黑色笼罩,似乎没有尽头。
而她看见自己气势汹汹地冲进林氏大楼,直接坐电梯上达最高层,新来的秘书不认得她,一脸紧张地将她拦住:“小姐,这儿是总经理办公室,不能随便乱闯。”
她毫不犹豫地把人推开了,力气大得要命,然后踩着脚下8CM的高跟鞋径直推开旁边那扇大门,这是整个市中心最高的一栋摩天大厦,一进去,正对着巨大而冰冷的落地窗,而林申就坐在那扇落地窗前,埋着头看文件,仿佛并不在意她的突然造访。
“你这是什么意思?”她把机票摔在他面前,再也抑制不住那骨子里的愤怒,就那样握着拳直直地望着他。
他终于慢慢抬起头来,因为逆着光,她一时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见他揉了揉眉心,身体微微往后仰,双手交叉在膝盖上:“就是那个意思,Oxford、Cambridge、Durham、Edinburgh,你选一所,然后去留学,或者你也可以当做旅游。”他那样说,有些漫不经心的,仿佛这样随意决定别人的人生并没有什么,而她听出他语气里的命令,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她觉得自己身体好像晃动了一下,一阵寒意从脚趾头迅速的窜到身体的各个角落,直达心脏,她突然觉得冷,冷地发疼,可是她从来没有学会对谁示弱过,即使是对面的林申,所以她只是咬紧唇死死地问他:“你也觉得是我故意把孙贝贝推下去的?”
“那不重要,”他不耐烦地说,“重要的是,覃莹,你不能再待在贝贝身边。”
非常轻描淡写。
好像单这一个理由已经十分足够。
不过是让她离孙贝贝远一点罢了,所以需要她背井离乡,越远越好,不管她自己愿不愿意,也不管她是不是那样爱着他。
她忽然觉得绝望,她这样爱着他,她这样爱着他,她想,而他不过拿了一把刀往她冰冷的心脏上一刀一刀刺进去,再一刀一刀缓缓抽出来,她觉得痛,痛到五脏六腑仿佛都被人狠狠握住,痛得差点抽不过气来,痛得她觉得也许下一刻就要死掉了,可是痛到极致仿佛只剩下了绝望,但是即使这样绝望,她还是听见自己忍不住卑微地跟他说:“如果,如果我说我求你呢?”带着自己那点仅剩的自尊。
她似乎没有听到他的回答。
“覃莹,覃莹......”
怎么会那么疼呢,怎么会那么难受呢,怎么会那样绝望呢,怎么会有那种整个世界都坍塌的情感,她快不能呼吸了,谁来救救她,好痛!
好痛!
“覃莹?覃莹!覃莹!”
顾玉笙紧张地轻轻拍打着覃莹,她像是陷入了什么可怕的梦魇,整个身体蜷缩成一团,浑身都在抽搐,仿佛再剧烈挣扎着什么, 额头上,锁骨上全是晶莹的汗水,纤细的背脊上更是湿了一大片 ,他觉得心疼极了,只好搂着她,轻轻拍打着她的背脊,她的脸,试图叫醒她。
她终于缓缓睁开眼,琥珀色的瞳孔里还带着梦魇中的痛苦。
好像一时间分不清自己在哪儿,只是一阵心悸,眸中空洞了片刻,覃莹才慢慢认清面前张脸,是熟悉的,温柔的,顾玉笙。
“我是不是做噩梦了?”她一阵迷惘,又似叹息般道。
“我送你去医院!”顾玉笙紧张极了,哪有做噩梦痛成这个样子的,他抱起覃莹,就想往医院冲。
“没事,”覃莹拉住他的胳膊,“我只是做了噩梦。”又像是想极力安抚他,微微一笑。
顾玉笙明显不信,脸色紧绷,十分担忧。
“真的!”她肯定地说,见他仍不相信,只好无奈的补充,“老毛病了,小时候就这样,真的只是做噩梦。”
他心疼地摸摸她的脸:“那有没有什么地方觉得难受?”
“没有,只是噩梦而已,看都把你吓到了!”说罢,调皮地冲他眨眨眼。
顾玉笙好像这才放下心似的,又去客厅给她倒了一杯温水让她喝,见她喝完好像真的没有什么大碍,才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玉笙,你抱着我睡好不好?”重新回到床上的时候,她换了一件睡衣,难得地跟他撒娇,他觉得心软极了,便任她抱紧他的腰,将她轻轻搂在怀里。
顾玉笙看见她轻轻闭上眼睛时,轻轻将壁灯关了。
折腾了半晚,他很快睡着。
覃莹听见他均匀的呼吸声才偷偷睁开眼。
黑暗中,她看不清顾玉笙的模样,但是她听见他的呼吸声以及沉稳的心跳,没来由地让她觉得安稳。
那不是噩梦,她听见自己心底有个声音在说。
那是她真实的、在那一刻死去的爱情......
第10章 种猪的
覃莹很小的时候,就觉得自个儿家跟别人家不同,小孩子其实是非常敏感的生物,整个单位小区里只有她一个人没有被父母挨过揍,每天玩到傍晚,别家妈妈都叫小朋友回家吃饭的时候,只有她一个人是她奶奶在巷子口唤她。
别人家小朋友会由妈妈牵着手去逛街,男孩子可以骑在父亲肩膀上耀武耀威,女孩子被妈妈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可是覃莹觉得自己的爸爸妈妈从来不会对自己做这些,甚至没有拥抱和亲吻,当她勇敢地试着去抱妈妈大腿的时候,会看见覃妈妈皱起眉头,露出不耐烦的神色,然后奶奶就会迅速抱走她。
小小的覃莹很早开始渴望拥抱、亲吻,甚至是像别的小朋友那样挨打也好,她觉得就是挨一顿揍也许自己也会非常高兴,可是一次都没有,不管她有多么调皮捣蛋、胡作非为,通常覃爸爸只会皱皱眉头,而覃妈妈只会厌恶地瞪她一眼,好像她天生就是讨人嫌的小鬼一样。
小覃莹实验了很多次,都没有成功挨到打,到最后她自个儿就放弃了,也许,我爸爸妈妈和别人不一样呢,她自我安慰,不过,她还是决定爱爸爸妈妈,谁让她摊上这么一对儿父母呢,她歪着脑袋想着,然后小大人似的叹了一口气。
但是很快的,弟弟覃斌出生了,那个时候覃莹已经九岁,天生的早熟,让她提前到了叛逆期,她看着父母抱着谭斌爱不释手的时候,会偷偷撇撇嘴,告诉自己,她才不需要呢,可是那些场景实在是太刺眼了,亲吻、拥抱、跟爸爸妈妈一起睡觉、喂奶的时候,覃妈妈会亲昵地捏捏小婴儿的脸,心肝、心肝地叫,所有,所有,统统都是自己曾经渴望却没有拥有过的,九岁的覃莹扒在门边,用她琥珀色的小眼睛窥视着这一切,然后,那些曾经极度的渴望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汹涌而来,化成作恶的猛兽,席卷了她九岁的小心脏。
如果,如果小弟弟不在就好了,如果小覃斌不在,那么那些亲吻、安慰、拥抱、疼爱统统都是自己的。
所以你去死吧!
九岁的覃莹将婴儿床上的被子往上拉,然后死死地遮住了小覃斌的脑袋,她用她细长的手指捂住那个小生命,看着他在被子里挣扎、踢打,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如果那个时候有一面镜子,那么一定可以看见她小小的琥珀色的瞳仁里流露出的那些恶毒而诡异的光芒,以及她秀气的小脸上一脸的平静和镇定。
像一个她自己都不认识的小魔鬼一样!
她突然放开挣扎中的小覃斌,飞快的跑出卧室,小心脏“扑通扑通”剧烈地跳动,有一瞬间她好像忘了自己做过什么,为什么要那样做,她只是茫然地盯着自己的细小的双手,仿佛并不相信自己做过什么!
心中有猛兽!
黑色的,恶毒的,丑陋的,凶猛的......野兽!
那天晚上,覃爸爸覃妈妈回来的时候,都不知道小覃斌差点死在自己九岁的女儿手里,连跟覃莹最亲的奶奶也不知道,那是一个非常平静且安宁的夜晚,小覃莹听见身旁奶奶平稳且轻柔的呼吸声的时候,突然偷偷睁开了眼睛,然后她捂住自己的胸口。
那里住了一头野兽,她听见自己对自己说。
小覃莹很快变得比平常更懂事,更听话,不管是在学校还是在家里,她总是露出自己最乖巧的一面,她迅速学会怎样讨好覃妈妈或者覃爸爸,太简单了,对小宝宝好,覃妈妈会很高兴,在学校里拿了奖状,覃爸爸会露出与有荣焉的骄傲。
所以,在覃莹16岁以前,她住在覃家80平米多的小房子里,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个屋子里的每一个人,然后小心翼翼地、不留痕迹的讨好,她知道怎样可以让他们任何一个人开心,当然也知道怎样可以让他们任何一个人气急败坏。
如果不能控制胸中那头猛兽,那至少要让它温柔一点,覃莹想。
她开始享受这种不动声色地‘掌控’,不止是家人,朋友、同学、老师、邻居,她仿佛具有这种天生的能力,知道怎样迅速抓住一个人的死穴,在外面的时候,她冷冰冰的嘴唇里总能吐出那些恶毒且直击弱点的语言攻击,把对方气得跳脚恨不得抽她一嘴巴,但是往往她又能迅速收敛,漂亮的眼睛微微眯起,笑得又无辜又纯良。
覃莹热衷于这样的游戏,非常享受并且乐此不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