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太太？”沈惊鸿心里咯噔一下。
唐琼狐疑地看了一眼沈惊鸿，也注意到她眼神中不易察觉的惊慌。
“来者不善，你们先去里面回避一下！”唐太太神态冷静。一边安置小姐，一边款款放下时装杂志，优雅地从沙发座上起身，踏着缎面绣花小跟拖鞋慵懒地迎到门边。
“杜太太！快请啊！真是稀客！”
“唐太太，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么晚来打搅府上，我有事相求。”
杜太太被管家引进客厅，惴惴不安地对唐太太说。
“杜太太客气了，里面请！”
唐太太未计较之前她对自己外甥女的傲慢，十分体面地把她迎上座。
“惊鸿小姐在吗？”
杜太太喝了一口盖碗茶，开门见山地问。
“杜太太是要找我外甥女？”
唐太太疑惑地看着她一脸焦急的神色。
“唐太太，本来家丑不可外扬，可眼下只有沈惊鸿可以阻止我那不肖子！”
杜太太气呼呼地说。她搽得厚厚的粉，在白炽灯下显得像大理石一样惨白。
“杜太太，你别急，出什么事了？”
“孽子要带着妾私奔，我和老爷都阻止不了，幼薇也哭成了泪人，她都一两个月身孕了，寻死觅活，实在可怜！”
“您的意思是要惊鸿去劝杜佑良？”
“唐太太，我不是贸然来访，我确信只要惊鸿愿意帮我，佑良一定会放弃他愚蠢的做法！”
“唐太太，恐怕惊鸿帮不了你！”
唐太太冷淡地拒绝，她在为自己外甥女挡箭牌，她才不愿惊鸿去趟杜公馆的浑水！
“唐太太，你帮我劝劝惊鸿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沈惊鸿躲在屏风后面，听得真真切切，她想不明白她心目中知书达理的杜佑良会做出这等莽撞的事？
尽管陆幼薇实在不讨人喜欢，但毕竟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何况又了身孕，他怎么能忍心弃她不顾？
那个妾又是一个怎样的女人，她能杜佑良这重情重义之人迷失心性，荒唐地抛家弃子？
“姐姐，我要去阻止这件事！”
“你傻呀，娘都在为你挡箭牌，你还赶着去！”沈惊鸿低头不语，神色却沉了下来，唐琼看出了她内心的焦虑，便轻叹一声，缓和了语气：“惊鸿，你如果觉得亏欠于他，就去还他这个人情！这件事，作为一个九尺男儿，却是做得不够道义，姐姐支持你！”
“嗯。”沈惊鸿感激地看了眼唐琼，把自己坐得微微皱了的旗袍捋直后，稳稳地走出屏风。
杜太太一眼见到了然大家闺秀作派的沈惊鸿，面容有几分愧色，后悔当初有眼不识金镶玉，不过为时已晚，只好挤出笑容迎了过来：
“惊鸿小姐，你应该也听见了，情非得已，我不会来求你！”
杜太太说着，眼眶里泪花打转。
“杜太太，我也可以告诉你，因您儿子曾经搭救过我，为了还他的情，我愿意去试试，但他能不能回心转意，我可不敢保票？”
“好，谢谢你没有落井下石，我会记住你这个人情！”
“不必了，惊鸿担不起。事不宜迟，我现在跟你们去。”
“惊鸿？叫管家陪你去！”
“舅妈，谢谢您！”
……
江边。
一只乌篷船从芦苇丛中划开水面，朝岸边过来。船上的艄公擎着马灯，照亮了一船浑黑的江水。
“佑良，我总觉得后面有人追我们！”
“不用担心，我们已经离开了，我们现在就上船，我答应你要带你泛舟西湖，就像古代的范蠡和西子，寄情山水。”
艄公将船靠岸，俩人正要钻进船舱，这时，陆幼薇带着一群仆役提着灯笼赶了过来，一边走，一边喘着粗气破口大骂！
“杜佑良，你个王八蛋！你不许走！你答应过我要对我负责的，你不能食言！”
陆幼薇喘着气赶到岸边，急忙脱了一只绣花鞋，砸向船舱，声泪俱下地叫骂。
“幼薇，你回去吧，我安顿好了，自然会回来向你请罪。到时候，任凭你责罚，绝无怨言！”
“请罪？哈哈哈！”陆幼薇仰天长笑，笑着笑着，两道泪流跌落面颊。
“幼薇，你不要怪我，这也是你逼的！”
“我逼你？你什么时候真心对过我？我本以为自我们圆房之后，我们能踏踏实实做夫妻，可你却一心扑在这个狐狸精身上，你还眼里有我吗？你知道我的心有多痛吗？我对你一直以来的爱和付出，难道还抵不过她给你灌的迷魂汤？”
“你不要诬赖玉兰。”
“好！哈哈哈！那你告诉我到底为什么？”
“因为她比你更单纯善良。”
“你说谎！”
“佑良，你回去吧，不要管我啦，你们夫妻团圆，我自生自灭好啦！”
苏玉兰躲在船舱里嘤嘤地哭。
“幼薇，你回去吧！”
杜佑良被苏玉兰催得不耐烦了，转过身，向艄公挥挥手，示意开船。
艄公摇摇头，将船篙撑开水面，刚划开一丈多距离，一道清亮的喊声在岸边不远处响起：
“杜佑良，你等等！我是沈惊鸿！”
艄公迟疑了，怎么又追来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他笑着向船舱里的人问道：
“公子，岸上又有个姑娘喊你？”
杜佑良钻出船舱，定睛一看，沈惊鸿在一片马灯的光亮中，明眸如炬，眼光灼灼，他连忙挥手：
“靠岸！”
“佑良！”
苏玉兰不满地喊道。
“杜佑良，我沈惊鸿枉敬你是个至情至信的君子！”
杜佑良怔怔地看着沈惊鸿，陷入沉默。
“佑良，你看看陆幼薇，她为你赴汤蹈火，为你深思远虑，她才是最爱你的人！你醒醒吧！你如果就这样逃避，你别说对不起养育栽培你的父母，对不起你的结发妻子，更对不起陆幼薇肚子里无辜的孩子！你忍心一辈子遭受良心谴责吗？你想活在悔恨中吗？！”
“你以为我真的移情别恋吗？我这一生只爱过你，现在我已经错过了你，不想再错过你的影子？”
“我的影子？”
“对，我的妾，就是你的影子。”
“不，杜佑良！我真真切切地告诉你，我从来没有爱你！我心底最爱的人只有陆晋川！你不要顽固啦！不要再对根本不爱你的人浪费感情！我敬重你，如果你还是条汉子，我沈惊鸿眼睛要是没有瞎，你就把爱还给真正爱你的女人！”
说完，沈惊鸿忍着泪头也不甩地离开，留下一个决绝的背影给杜佑良思索。
“回去吧，都回去吧，梦醒了，梦醒了！爱我的？我爱的？哈哈哈……”
杜佑良有气无力地跳下船，他抓抓头发，面色愧疚地走向泪花滢滢的陆幼薇。
“幼薇，我有了孩子?我要做爸爸了?我杜佑良对不起你，对不起我们的孩子，呜呜呜……”
“佑良，只要你醒悟，我会做一个贤妻良母，我会好好爱你身边的人，包括苏玉兰，我以后会善待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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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佳人一面
天色渐渐黯淡下来，没有月光，便是星子也寻不见一颗，最后一趟邮轮鸣着汽笛破浪而行。
从船上卧舱透出来的桔色灯光，照亮了甲板上一片人群。
一个齐耳短发、眉眼俏丽的女孩，兴奋得向船的栏杆跑去。
她穿着一身剪裁别致的烟波纹白底旗袍，身段婀娜，目若秋水，唇若点珠，笑起来有一对好看的梨涡，她所行之处路人都驻足暗叹。
“慢点，小姐，这样狂奔，有失大家闺秀风范！”
佟婉君跑到船栏杆边上，放下自己的行李箱，依着栏杆，轻松的欣赏着月色中的江景。
江水如丝，勾起怀春少女的款款情愫。想象自己将来人生的伴侣，她的脸颊腾地飞起两朵红霞，她把手臂搁在栏杆，撑着脸颊，望着脚下流淌的江水，
“小姐，在想什么呢？”
“哦，我在看一个人。”
“一个人？”
彩珠好奇地循着小姐手指的方向一看，一抹清瘦挺拔的军影，意气风发地站在船尾栏杆凝望江景。
他英姿笔挺，穿着绿色军装，手上一枚祖母绿戒指显示着他的贵气和不凡的气质。
他看着波涛滚滚的江水，仿佛在凝思。
江风吹动他的军褂，显得丰神俊采。
被佟婉君入得法眼的那道人影便是从南京归航的陆晋川！
他逆着人流，眼望苍江，神情凝重，忧虑国家前途。
他将双臂抵靠在船头的护栏上，凝望远方，无际的天与海，黑茫茫一片，什么也寻不着，什么也看不见，只剩手指间的半枝烟，燃着忽明忽暗的火星，在这飒飒江风中，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