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头的安抚让年轻人们吃了一颗定心丸。
对,为了美好的未来,吃点苦怕什么,老话说得好,若要等高顶,莫怕旅途艰。
于是他们八男六女在俄罗斯的一家非常小的旅馆里住下,他们是老乡,是旅伴,是年龄相仿的同龄人,加之温州人向来团结,大家都是一人有难八人来帮,竟然在路上建立了十分深厚的情谊,蛇头为了缩减开支,只开一间房,十四个年轻人睡在一屋,床和沙发都让给女人睡,男人挨排睡一地,白天有说有笑,晚上会打打牌,那个时候,竟然谁也不觉得苦。
事情就发生在离开俄罗斯的前一天,队伍里小裁缝,非要向蛇头要电话……
当严熙光去找蛇头要自己的手机时,他们才发现,原来帮他们“暂时保管”手机的蛇头已经两天没有露面了。
“把我的手机还给我。”严熙光站在旅馆门口,和带队的一个三十岁的男人僵持着。
他固执极了,一定要拿到自己的手机。
带队的男人叫大明,是个东北人,眉毛缺了一块,有道疤,看起来凶极了,却还是笑呵呵的跟严熙光解释着:“小哥儿,你要到手机在俄罗斯也使不了,你也不是国际的号啊!”
严熙光没什么文化,他不懂什么国际不国际,只有一腔固执的念头,已经有半个月,他都没有与外界联系了。
“把我的手机还给我!”
他丝毫没有把大明的话听进耳里,脸上是不容分说。
李蓉就在旁边,眼看着大明的脸色一变,被严熙光生硬的语气给激怒了,赶紧上去劝:“小裁缝,大明说得对,你就是要到了手机,也打不出去电话呀,这是在俄罗斯。”
严熙光静了静,对大明说:“那你的手机能打回国内吗?”
大明冷冷的说:“能啊,咋地呀?”
严熙光的语气柔和几分,说:“你可不可以借我打个电话?”
“不、借!你能咋地!”大明砰的一声关上了旅馆的门。
严熙光突然变得暴躁起来,他去开门,却发现房门锁了。
一个老乡说:“小裁缝,你别出去了,蛇头说了,就只能在这旅馆活动,不许出门,出去了被老毛子逮住,我们都得被遣送回国,一辈子都出不来了。”
严熙光不再说话,回到角落里坐了下来。
在俄罗斯整整困了两个多月,他们终于动身去了捷克,国边境的时候需要过河,几个女孩子都吓哭了,然而新换的蛇头十分凶,是个比大明还要高一头的山东人,他吓唬大家说,如果谁不过河,就把他打死,尸体丢到激流里冲走。
千难万险的过了河,进入奥地利境内,蛇头又换了。
李蓉过河的时候,正是例假的第一天。
后来严熙光又因为手机的事情闹了一次,被新蛇头给打了。
他们有三个人,不由分说的把严熙光按在地上,用衣服包住他的头和脚,护住脸,只踹他身上穿衣服看不见的地方。所有人都吓坏了,不敢出声。
李蓉听见严熙光低低的闷哼着,直到他不出声了,蛇头才叫人停了手。
蛇头放话说,如果严熙光再敢闹,就在路上把他打死。
谁不怕死?
严熙光不闹了,他经常坐在角落里发呆,有时候李蓉会主动和他说两句话。
“喂,小裁缝,你有没有女朋友呀?”
“小裁缝,你喝点水,尝尝这里的面包。”
严熙光不说话,像个哑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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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在捷克边境过河,被水冲走了一个人,死了。蛇头不得不带他们原路返回。
这一滞留,又是四个月,一转眼,他们已经出来大半年了。
所有人几乎都忘了,为什么要出来。
在捷克边境的那一阵,是李蓉一生当中最黑暗的时光。
又一次连夜赶路,他们挤在一辆面包车上,被运往边境的一家住店,车子临时停在了一个加油站,天很黑,蛇头从加油站的便利店里带来了一个捷克男人,然后将车上的一个女孩儿叫了下去。
女孩儿回来的时候,是十来分钟以后。
她的头发有点乱,格子衬衫上的两个扣开了,大家都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她却什么也没说,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坐着。
所有人都看着那女孩,男人们的脸上开始有愤怒显现。
所有人都没有说话,这时候,一个男人的声音在狭窄的车里突兀的响起来,李蓉看向严熙光。
严熙光从狭窄的车厢里站起来,冲着那女孩问:“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女孩的脸隐没在黑暗中,不咸不淡的说:“没做啥。”
又是一阵沉默。
李蓉清楚的看见严熙光咬咬牙。
过了一会儿,车里开始有人窃窃私语,也有人骂脏话。
严熙光又站了起来,对车上的男人说:
“大家听着,如果蛇头再来找我们的女孩,我们就和他们拼了!”
车上的男人们像是觉醒了一样:“对!大家都是老乡啊!”
“干他们!”
“对!我们有八个男人!难道我们还护不住我们的女孩?”
“拼了!”
八个男任,五个女人,本来有六个女人,过境的时候被河水冲走了。
听着他们愤怒的声音,李蓉的眼睛湿润了。
她和车上的其他女孩紧紧地抱在了一起,有的互相安慰,有的吓哭了。
车外是无尽的黑夜……
方圆十里只有加油站亮着。
蛇头又从加油站里出来,打开车门,在女孩之中巡视了一圈,目光突然落在了李蓉身上……
第45章 缓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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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出来一下。”蛇头的目光落在李蓉身上,皮笑肉不笑。
车里死寂一般安静,窗外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
李蓉打了个哆嗦,僵硬着脖子摇摇头。
“妹子,没个球事,让你帮个忙。”蛇头笑眯眯的说。
车里突然有个年轻的男音响起,是个子最小的佳明:“帮个啥忙?你说来听听!”
“对!说来听听!”其他男人也都应和着。
蛇头的脸色一变,目光狠辣的环顾车上的所有男人。
他们都是十八九岁的年轻人,正是不知死活的年纪。
蛇头眼色一转,忽然拔高声音:“你们是要反了咋?”
他这一嗓子,外头的三个东北男人就都围到了车门口。
这样的气势,如同一盆水,熄灭了车厢里的火焰。
人们都不说话了。
李蓉的心,开始扑通扑通的跳起来,她下意识的看向严熙光。
严熙光坐在最靠近车门口的位置上,抽着一根烟,声音不大,却很坚定的说:“你今天敢把她带走,我们就都死在这边境。”
一句话,不高不低,却十分有分量。
所有人都用坚毅的眼神回应着蛇头。
他们是老乡,他们是旅伴,他们一路下来同吃同住,互相搀扶。
更何况,他们是人。
蛇头冷笑一声:“那我带走那个穿粉衣服的,行不行?”
“谁也不行。”坐在门口的严熙光低着头,低沉的说。
蛇头沉了沉,眉头皱得比这黑夜还要深,李蓉的心里很害怕,她就觉得那阴狠的蛇头仿佛下一秒就会揪住严熙光的领子将他拖下车打死。
然而蛇头没有动严熙光,他用眼睛扫过车里的每一个人,声音如同来自地狱的魔鬼:“你们不听话,是吧?好,那就别跟着我了。门就在这儿,你们想跑就跑啊?”
一双粗壮的胳膊一用力,面包车的拉门就哗啦一声被开大了。
他们像是拥挤的白菜一样坐在这个狭小的车厢里,全都望向外面。
“我数五个数,这是你们最后的机会。”
“一,二,三……”
当蛇头数到第三个数的时候,突然有一个眼镜布满血丝的年轻人冲出了车门!
没有人拦着,他急促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很快,他的身影便被吞噬在这黑夜里。
一个人跑了,就有第二个人鼓起勇气跟着,接着是第三个,第四个……
李蓉看着越来越空的车厢,一时间没了主意。
然而她看见严熙光还是坐在门口的位子上,一动也没有动。
李蓉也没有动。
车上的所有女人,都跟着严熙光,静静地坐在车里。
眼看着男人们都跑没影了,蛇头站在门口,冷笑着看着严熙光。
“操!”蛇头拿着自己的鸭舌帽,猛地在严熙光的头上甩了一下:“你他妈跑啊!你怎么怂了!”
严熙光紧闭着眼,不动声色。
蛇头戴上帽子,朝手下一扬手,那些人就朝黑夜里追了上去。
车门被狠狠地拉上了。
李蓉蹲着移动过去,拉了拉严熙光的袖子:“你为什么不跑?”
他说:“跑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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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次,天还没亮,所有逃跑的人全都失魂落魄的回到了加油站,神态如同一个个丧尸。
前方是边境的河水拦路,没有蛇头,恐怕都会变成水鬼。
他们跑不了。
那天蛇头没有动手打人,气氛安静得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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