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车上下来,还没进门就听到别墅里传来的钢琴声,不由顿住了脚步。
除了穆峥本人,应该没人会碰客厅里的那架钢琴。
他在弹琴?
王嫂来给她开门,“梁小姐,你可回来了,咱们这儿有客人呢!”
客人?
客厅里难得灯火通明,黑色铮亮的施坦威仍然放在她上次看到的那个角落,穆峥坐在钢琴面前,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只看得到他垂眸弹琴的侧脸。
男人白净深邃的轮廓和此刻纯粹而投入的神情有种目空一切的疏冷,却又有她忽略不掉的熟悉感。
“梁阿姨!”琴凳上还有另一个小小的身影,看到她进门就呲溜滑下来,飞快冲进她怀里,竟然是小元宝!
“元宝?”她愣了一下,“元宝,你怎么会在这里?我跟你妈妈找了你好半天了,我们都很担心你,你知道吗?”
元宝低下头瘪了瘪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想让妈妈担心的,我是……我是想找我爸爸来着。”
爸爸?梁知璇诧异极了,这又是怎么回事?
元宝回头看向琴声传来的方向,穆峥一双手仍在黑白琴键上行云流水,像是没看到有人进门,对周遭的一切都无知无觉。
梁知璇拿出手机,现在最要紧的是通知程洁孩子找到了,不然不知她得急成什么样。但她没法解释元宝为什么会跑到这里来,孩子说不清楚,她只有问穆峥了。
她让王嫂带元宝去吃水果,自己径直走到钢琴面前,一只手的手掌重重摁在了高音区。
乐曲变了调发出刺耳杂乱的声音,穆峥的手终于停下来,抬头瞥了她一眼:“不是不回来么?”
“应该是我问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元宝在这里?”
“不是我带他来的,关我什么事?我叫你回来,就是让你把他弄走,哭哭啼啼的不像个爷们儿。”
“他才六岁。”梁知璇觉得可笑,“他到底为什么跑来找你,他说的找爸爸又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你跟他说了什么,不然他怎么会哭?”
小元宝很乖很懂事,认识这么久她还从来没见他哭过。可刚刚见他眉毛眼眶都是红的,必定是大哭了一场。
穆峥用帕子轻轻擦拭琴键:“能说什么,无非是说他不是我的种。他不信,我教他看了DNA报告。”
“DNA报告?”
梁知璇忽然明白了,几年不见,她突然抱着个孩子出现在家门口,又对他那么上心,哪怕是百分之一的可能性,穆峥也要排除。
“所以你那天把他带走……取了他的样本去做亲子鉴定?”她直直地看着他,像打量一个陌生人,“你怎么能这么为所欲为?不管他是不是你的孩子,你难道就不该考虑一下他的感受,不考虑下孩子妈妈的感受吗?如果真的是父子又怎么样,你打算确定了血缘关系就一声不吭地把人带走?”
“怎么,又想谈补偿?”他轻蔑地勾了勾唇,“你觉得这样一个孩子,能开多少价码?”
梁知璇垂在身侧的手握紧又松开,忽然笑了:“所以你真该庆幸元宝的确不是你的孩子,你没有那样的福分。别说我当年没有怀孕,就算是怀了,我也不会生下来。”
穆峥终于站起来,他个子那么高,迎面而来的压迫感让她屏住了呼吸。
他扬手的瞬间,她闭上眼睛,但疼痛没有落在脸上。他只是扫落了谱架上的乐谱,掐住她的肩膀将她重重推抵在钢琴上,话锋刀剑一般:“别成天蹬鼻子上脸地往自个儿脸上贴金,给我生孩子,你配吗?”
两人剑拔弩张,关隆从侧门进来,一见这架势也顿住了脚步:“哟,这是演的哪一出啊?哭鼻子的那小子呢?”
穆峥这才推开她,一声不吭转身上楼去了。
梁知璇呼吸不稳,整理好衣襟道:“我去找元宝。”
程洁很快赶到,见了儿子又喜又气,抱在怀里心肝宝贝地揉了揉,又使劲打他两下,哽咽道:“你这孩子到底怎么回事,妈妈不是告诉过你不能一个人乱跑吗?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着急!”
元宝也不辩解了,垮着嘴角抬头看向梁知璇和关隆。
关隆最见不得女人和孩子哭,蹙着眉头道:“你怪孩子有什么用,他这么大了你也不给他配个手机,他要上哪儿去怎么通知你?”
“我怎么管理孩子是我的事,轮不到你这样的人来指手画脚!”
关隆冷笑,“你倒说说,我是怎么样的人。”
梁知璇揽住元宝在一旁劝道:“你们别吵了,元宝到现在还没吃饭,肯定饿坏了,让他先吃点东西吧!”
程洁拉起他的手,“走,咱们回家,妈妈回去给你热饭。”
关隆道:“那么麻烦干嘛,这儿不是有现成的吗?”
他不见外地在餐桌旁坐下,王嫂已经把饭菜都端上桌了,也走过来道:“是啊,就在这儿吃吧!我今天做了狮子头,小元宝说他就爱吃这个。”
元宝肚子咕咕叫,眼巴巴地看着程洁:“妈妈……”
最后四个人坐下来吃饭,梁知璇抬头看了看楼上,关隆不在意地说:“不用管他,他饿了自然会吃。”
她其实一点都不担心穆峥会饿,只是这里毕竟还是他的家,关隆这么随便,两人关系大概是真的好。
程洁和关隆不对付,饭桌上面对面也不说一句话,吃的最香的是小元宝。关隆对孩子倒很友善,帮他舀汤夹菜夸他吃饭最棒。
梁知璇忍不住问:“你怎么会在这里的?”
“孩子是我带过来的,不然你以为他怎么有本事跑那么远到穆峥这儿来?”
程洁停住筷头,“你说什么?”
关隆也停住动作看她,“你儿子好像认定了我和穆峥其中一个肯定是他爸爸,或者知道他爸爸在哪里,今天自个儿跑到我的场子去找我。我拿他没辙,只好带他到这儿来。刚好前些日子穆四做了亲子鉴定,报告应该出了,来瞧瞧也好,万一呢?”
程洁气得腾一下站起来,“元宝是我儿子,到底跟你们这些人有什么关系,轮得着你们这么自说自话!”
梁知璇也站起来扶住她肩膀:“程姐,不关他的事,也不关孩子的事,这事儿怪我。”
“小璇你不用帮着他们,这怎么能怪你?”
关隆也看向她。
梁知璇自嘲地笑笑:“穆峥以为我悄悄生了他的孩子,那天我不该抱着元宝出现在他跟前。”
她把他的误解简单一说,程洁气愤道:“所以他就可以随便带孩子去做亲子鉴定?要真是呢,他打算怎么办,直接把孩子带走?”
对惯于我行我素的人来说,这并没有什么不妥。
关隆道:“你们刚才就是为了这个吵架?”
她点点头。
“他也没你想的那么不近人情。”关隆却笑了笑,指了指元宝道,“这小子刚一听说我们都不是他爸爸,那个失望劲儿啊,张嘴就大哭,劝都劝不住,你没看我都躲出去了吗?是穆四教他弹钢琴才好不容易转移了他的注意力。他要真有孩子,未必不是一个好爸爸。”
梁知璇没说话,她从没想过跟穆峥共同拥有孩子的情形。
他有未婚妻,将来当然也会有孩子,等把冯晓晓找回来,他们要结婚要生孩子都不关她的事了。
送走了程洁和关隆,梁知璇在钢琴前坐下来,手指抚在琴键上,因为太久没碰琴,弹什么都显得生疏。
她本来学琴的日子也不长,十六岁打算报师范学校的时候才开始学,原是想做一个边弹琴边教孩子们唱歌的幼儿园老师,就像妈妈那样。后来虽然没能实现,钢琴却作为一个相见恨晚的爱好坚持下来,直到十九岁那年遭遇剧变,家里的琴和房子一起卖掉了,然后她遇见了穆峥。
第10章 紧绷
这个男人不仅脸长得好看,还有一双漂亮修长的手,从小受艺术熏陶,弹得一手好钢琴。
手美的男人系衬衫的纽扣、抽烟或者弹琴,都是美好而性感的。可在她的记忆里,这些却全都跟疼痛相关。
他弹琴的时候总是一个人,不喜欢别人打扰,更不与人联弹。唯一一次跟她并排坐在琴凳上,是嫌她弹《梦中的婚礼》弹得难听,亲身上阵示范,逼她好好学。
他是世上最严苛的老师,而且每次她弹琴,他都显得很不高兴。
她后来就不弹了,他们分开这么久,说不定他也早已忘记她还会弹钢琴这件小事。
他教的曲子,她后来渐渐也忘了。
她恶作剧似的,随手弹了一遍小星星。儿歌她练得最多,总是最流畅的,他总不至于嫌难听。
她把琴重新擦干净,收拾好刚才代她遭遇暴力对待的琴谱才上楼,在最后一级台阶跟穆峥狭路相逢。
他看起来是刚从房间出来,打算到楼下去吃东西的,见到她仍是没什么好脸色。
鉴于两人不久前才恶言相向,梁知璇没想主动跟他搭话,错身而过的刹那却被他拉住了手腕,猛的又拽了回去。
“你……”
她话还没出口,已经被他强拉着下楼,咚咚咚,旁若无人。
他把她拉到厨房门口,往里推了一把松开手,“去做饭,我饿了。”
关隆说的没错,他饿了就会下楼吃饭,他从不亏待自己。
王嫂像是也知道他的脾性,蒸锅里还热着菜。梁知璇打了个蛋,切了些火腿丁,又撒了一把青豆和葱花,和冷饭一起倒进锅里炒,最后跟菜一起端上桌。
穆峥吃饭的时候几乎不会发出什么声音,她坐在他对面,想了想还是说道:“刚才我话说重了,今天的事不全怪你。但下一次,我是说假如还有下一次,元宝来找你,麻烦你打电话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