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在一边安静地注视着他们投入的聊天,每次看见丈夫大笑就会跟着露出满足的笑容。
妻子的眼睛很大很漂亮,脸上几乎看不到岁月的痕迹,而丈夫气质十分儒雅,五官中鼻子最为秀气。
他忍不住想到,如果这对夫妇有孩子,那么继承了这样长相的人,一定也是非常漂亮的吧。
他们投入在热切的交谈中。
然后,所有画面瞬间都陷入了无边的黑暗,温热的目光与善良的笑容,通通都消失不见。
脑海里的画面戛然而止,陆善言猛然睁开双眼,薄唇坚毅而清冷的抿着,仿佛极其痛苦。这个梦,他已经做了六年,每一次都是以痛苦的醒来为结束。
他甩了甩头,起身把客厅里的大屏幕放下来,坐在地毯上整理摄影带,每当心情烦躁的时候,整理摄影带能让他平静下来。
身后传来脚步声,他微微回眸,清俊的面容在见到牧遥时有了细小的变化,原本凌厉的眼神,渐渐变得越来越柔和。
“牧遥,到这里来。”他翘起唇角,心里的光亮起来,“《南与北》的后期工作已经完成,我们一起看?”
牧遥没有对他笑,也没有走过去,只是定定地站在原地盯着他,她的眼神.......居然那么冷。
他有些失神,一股麻木的不安席卷上大脑。
——“我问你,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被她的质问弄得一顿,他的眉宇间闪过一丝暗色,心里那抹光突地熄灭了,变成了无尽的深渊,这个深渊他担心了那么久,最后还是来了.......
终究避不过吗?
牧遥动了动唇,死死地看着他,又问了一次,“陆善言,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爸妈的事?”
“是。”避不过的,陆善言的眸色暗下去,很久之前他就清楚地知道,避不过的。
“你知道多久了?”
“很久。”
带她去NY电视台面试的那一天,林景来找他,说她已经知道了牧遥父母和他的事情。他答应林景的条件,任她向媒体谎称自己是他女朋友,并带她到伦敦完成她的心愿,是为了给自己争取更多的时间。
他需要更多更强大的爱,来化解真相揭露后的残酷。
他的牧遥,不那么聪明,但却有积极乐观的心态,不管遇到怎样的挫折,总在一点一点朝自己的理想和目标靠近。他的牧遥,在他面前总像个长不大的孩子,笨拙又冒失,但能轻易地看透他内心的悲伤。他的牧遥,喜欢他,就信赖他的每一句话,并且义无反顾地支持他的一切。
他的牧遥,还只是个涉世不久的傻姑娘,有着最纯最真的感情。所以,就算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他也不肯放手。
牧遥咬着唇,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一字一字地:“从一开始,你就是故意接近我的?”
“不是,一开始的时候我并不知道。”
她讽刺般的一笑,“那些画呢,别告诉我你真的是自己想象出来的。”
陆善言被她刺一般的目光凝住,想要解释,却又觉得无从说起。从前的一切努力,在这个时候说起,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那个害死我爸妈的人。”她咬牙忍着眼泪,少女时期最恐怖的噩梦一幕幕袭来,那时她恨死了那个电影的导演,恨不得用他的命去换爸爸妈妈的,他们给的高额赔偿金全部捐了出去一分都没有要,用父母的命换来的钱,对她来说一文不值。
他根本不知道他有多可恨!
陆善言紧紧抿着唇,没有再解释一个字,因为她的确应该恨他。
“你害死了我爸妈,还骗了我这么久,你真的以为我会永远不知道吗?”她的声音渐渐变得沙哑,带着隐隐的哭腔。
她每说一个字,他的心脏上就会被割上一刀,他握紧双手听着她说下去,掌心的疼痛渐渐失去感知。
他的眼睛里,覆盖住暗淡的光亮是微小的潮湿。
“......在英国时,你和林景的协议,就是这个吗?”
他轻轻点头。
“你真的很可怕......很可怕。”已经忍不住了.......她退了几步,再也不能待在这里,待在他身边。
见她要走,陆善言条件反射地站起来,迅速抓住了她的手。
“放开!”她咬着唇,死也不想回头。
他紧紧握住她的手腕,微微潮湿的掌心,却越来越紧。
牧遥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狠下心转身推了他一把,一声闷响传来,得到自由的她却一刻都不想再在这里停留,“你是杀人凶手!我永远都不想再见到你!”
陆善言倒在桌几旁,后背缓缓变得麻木,一如他的心。
很早他就清楚地明白,除了应得的痛恨,不应该再奢望什么,他该受到惩罚,受到比她离去还要严重一万倍的惩罚。
偌大的房子里,因为某一点离开,把刻骨的孤独暴露无遗。
原来只要有一个心心念念的人在,那么再大再空荡的房子都会很热闹,因为房子很大,而人的心,却很小,小到只够装下一个人,现在这座空荡荡的房子,终于变成了他的心。
原来,上帝很轻易地将幸福给你,就代表着,当他想拿走时,也一样会很轻易。
3.
从陆善言家出来,牧遥坐上出租车,司机问她要去哪里,她恍惚想了一阵,说了一个烂熟于心的地址。
自从父母去世后,她再也没有回过老家,不是不想念,而是不敢回去,那个家变得空荡荡,没有了家人,又能算什么家呢?
再一次看见熟悉的大门时,她忍不住低头抹了抹湿润的眼眶,努力能看清楚一些。
小时候,多少次在进门的时候被父亲抱起来举到头顶,多少次摔倒在台阶上被母亲拥在怀里,多少次告诉了她家的含义。
家门外,朵朵盛开的波斯菊还和记忆里的一模一样,她还记得是自己和老妈一起种的,现在的主人大概也是个爱花之人吧,所以才继续留着。
她看得有些失神,好半天才想起来去敲门。
上一次这样敲门还是初中时,有一次忘带钥匙,她郁闷地敲了好半天门也没有人应,结果等老爸下课回来,他居然也没带钥匙,老妈又在外地,于是父女俩只好翻了墙头.......
回想起来,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敲了半天,最终还惊扰了住在隔壁的一位梁阿姨,牧遥认得这位梁阿姨,以前住在这里时偶尔还能见到,不过梁阿姨看着她一副迷茫的样子,大概是好几年没回来,已经不记得她了。
“小姑娘,你要找谁,这里已经没有人住了。”
“没有人住?”房子外面看起来干干净净的,不像没人住的样子啊。
梁阿姨笑了笑,“买主把房子买下来后就没来住过,平时都是我在帮着照看,你要是想找那个买主的话,我有他的电话。”
牧遥连忙摆摆手,其实她也只是想随便看一看,不想给谁添麻烦,“不用了阿姨,我以前住在这里,所以回来看看。”
梁阿姨愣了愣,脱口道:“你是老杨家的女儿?长大了好多哦,变漂亮了,我都没认出来。”
牧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梁阿姨倒是热情地开了门把她迎进去,房子里的摆设居然还是和当年的一模一样,就好像从来都没变过。
“那个买主特意叮嘱我不要动房子里的摆设,所以就一直这么保持着了。”
她点点头,心里好似有股热气在涌动,有些欣喜,又有些悲伤。
“我去泡点茶,你随便看看吧。”梁阿姨柔和地拍了拍她的肩,转身走进了厨房,把空间都留给了她。
牧遥觉得阿姨的背影真像妈妈的,犹如一转身,爸爸就会在沙发上叫她:“遥遥快来看,你最喜欢的节目开始了!”
然后厨房里的老妈就会探出头来,“遥遥,做完作业才许看电视。”
“有什么关系嘛,先让女儿看会儿电视.......”
最后总是两个人拌嘴收场。
小小的温馨,一点一点渗入脑海,睁开眼来,眼前却什么都没有。
充斥满回忆的客厅里,满是爸爸的笑声和妈妈的背影,如果不是陆善言。这一切都不会消失,她闭了闭眼,客厅里却已经空空如也了。
空荡荡的街道上,没想到今年冬季的十月樱开得这样好,刚进入十月就已经挂满了枝头,每走一步都被落得满头粉红。
为什么走到了这里?牧遥懊恼得不行,她抹了一把眼睛,快速穿过这条讨人厌的街道,把一地粉红的花瓣抛在脑后。
命运总是爱和她开玩笑,当她觉得生活幸福得像电影时,命运的安排却急转直下,把她丢进了无聊的八点档肥皂剧,然后嘲笑她,丢弃她。
几天之后,她的这档肥皂剧再次演出了高潮——《南与北》未经过审查就参加电影节的消息被曝光了。
小雪调出今天的娱乐头条给她看,全部都是和《南与北》有关的。
“最新消息,著名导演陆善言的电影《南与北》被爆出没有经过电影局审查便率先送去参加了英国的电影节,我台记者采访了相关部门,有消息称这样违反规定的做法可能会遭到严重的惩罚,曾经有发现同类做法的电影最后被禁止在国内公映。《南与北》究竟会不会也受到同样的惩罚,我台记者会继续追踪报道,请持续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