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如心里一阵腻歪,她算是知道宋晓菡是怎么养成这么一副蝇营狗苟的模样了,她从前也奇怪,宋秋崖和宋夫人乃至宋家兄弟看上去都不是这般与人口舌争锋的人,如何宋晓菡就一副眼高手低的样子,瞧瞧这一门子女眷,全都是些在嘴皮子上争长论短的,若是长在这种地方,宋夫人又是个软弱温顺的,女儿能不以为要长成那样子才是不吃亏的么?这一家子的家风全都歪了。
只看到附近席位的夫人们纷纷都转头过来看着这边,宋晓菡气得脸色发白道:“适才祖母明明说娘提的鱼太腥,让走开一些的。”
那红衫少女妙目一转看向宝如,笑着施礼道:“这是哪位夫人?只顾着和妹妹说话,失礼了,我是三娘子的姐姐,排行第二,闺名晓萝。”
宋晓菡看她不接话,更是气得微微发抖,宝如只好回礼道:“二娘子多礼了,我相公姓许,忝居翰林院修撰,我与三娘子在武进认识的。”
宋晓萝笑道:“原来是探花夫人,方才还听到祖母称赞,可惜我当时不在跟前伺候,被广安郡主给拉去看千手观音去了,你们在武进那边,可也有这放生会?”
宋晓菡道:“自然是有的,敕造念恩寺就在咱们县边上,每年那放生会也是大得很,四方客人都来放生,僧人诵经的声音一里外都能听到,天上鸟雀蔽日,江边放生的舟密密麻麻,十分壮观,这边却看不到这样盛景呢。”
宋晓萝道:“原来如此,我看许夫人只顾着和妹妹说话,也不和其他夫人多认识交流,还以为是难得见到这般盛会,原是我见识少了。”
宝如含笑道:“确实少见,咱们那边的放生会,至多也不过是广陵府知府主持,哪里像这边多少一品诰命夫人,连帝姬都出场的,我看着都有些怯场呢,只好多和三娘打听打听。”
宋晓菡听到她长别人威风灭自己志气,十分不满,宝如却继续问道:“不说别的,单说京里这些贵夫人的衣饰,就把我都看花眼了,衣料式样,都与广陵大不相同。”
宋晓萝笑容满面:“京里的衣装打扮一贯是顶尖的,然后四方客商来了才学了回去,自然是不一样,前儿我看三妹妹还穿着留仙裙,也少不得提醒她,如今京里却又不时兴这个了,许夫人若是要请教衣装,今儿这般盛会,多看看也就有数了,特别是上头帝姬的衣装,那是一贯时兴的。”
宋晓菡怒火填膺,却只能顾着仪态,瞪向宋晓萝,宋晓萝却视若无睹,宝如含笑道:“二娘说得很是,正有一事请教,适才见到侯夫人,看到她头上那一套头面,翠得十分精致,日头下看甚至闪闪发光,竟不知是怎么做成的,我也见过景泰蓝的头面,并没有这般色泽,这般正的颜色,又或者是填漆的?”
宋晓萝掩嘴笑道:“哪里是填漆,夫人有所不知,那是点翠头面,十分昂贵的,上头那蓝色全是翠鸟羽毛颜色最翠的羽毛制成,是永不褪色的,那一套头面,就得上百只翠鸟才能制出,贵重得很,听说宫里娘娘的凤冠就用了十万只翠鸟。”
唐宝如惊叹点头,微微提高了声音道:“果然珍贵,那么几只点翠钗子头面,倒要杀上百只翠鸟才能做出?我倒是孤陋寡闻了,果然不是一般人能用的。”
宋晓萝正在得意,想给唐宝如多说些点翠首饰的好处,却感觉到宋晓菡脸上神情不对,周围也甚至传来了一些窃窃私语和笑声,宋晓萝微微收敛了笑容,有些茫然四顾,唐宝如笑着掩了口道:“我想着适才你不是说侯夫人放生的时候被鸟雀扑了一头灰么?兴许那鸟雀以为侯夫人头上的是同伴,打招呼呢。”
宋晓菡忍不住笑了一声,宋晓萝微微变了脸色,强笑道:“兴许是吧,许夫人真是风趣。”
周围的夫人们早就笑着窃窃私语了,少不得有人问,便有人答,一时安阳侯夫人来放生鸟雀倒戴着一头点翠首饰竟成了个笑话一传十十传百在女眷席上传开来,少顷传到了首席那儿,就有人忍不住去看冯氏头上那翠色欲滴、闪闪发光的点翠头面,悄悄取笑起来。
早又有人凑趣儿说给帝姬听,弘庆大长帝姬正无聊,听到这笑话忍不住笑了起来,蒋老夫人看到她笑,少不得问:“这是甚么笑话?也不说出来大家乐乐。”
弘庆长帝姬看了眼冯氏,正是对她适才磋磨已有官身的继子媳妇有些看不上,不免笑道:“没什么,刚听了个笑话,适才安阳侯夫人不是被鸟雀扑了一头灰么,有人说兴许是那些鸟雀看夫人头上插戴的点翠钗子,以为是只翠鸟儿才扑过去的。”
一时席上都笑起来了,安阳侯夫人面上有些难堪起来,只是对着笑,蒋老妇人少不得也笑了一下,喝了杯茶,才缓缓道:“过年时我进宫去拜见皇后娘娘,因下着雪,尚服的女官拿了件孔雀羽的大氅来给她披上,她却让人收起来不再穿,我们见识少,难得见到这般翠羽灿烂的大氅居然要收起不用,少不得问两句,结果皇后娘娘说如今官家一意俭朴,立意革除后宫奢靡之风,她为皇后,本应为后宫表率,再则这般一件大氅,也不知要捕杀多少孔雀才得了这么一件,一件事小,若是穿着出去,这京里一贯是看着宫里穿戴的,若是命妇诰命们也都穿,也不知又有多少孔雀白白遭了秧,我一听就心悦诚服,娘娘母仪天下,这一分慈悲心肠,何人能比呢?难怪上天庇佑,早早得了皇长子,如今看来,天家尚且如此,我等诰命,应为天下妇人表率,更应注意衣食住行才是,今日这放生会原就为了戒杀积福,若是心有慈悲,诚心诚意放生,合该更注意些。”
安阳侯夫人听了这一席话,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登时恨不得将头上的点翠钗子全都拔下来算数,仍是硬撑着吃完了一顿素斋,散了席,一上车便匆匆回府,她出了这般大丑,也顾不得再磋磨媳妇,回府便道心口不舒服,闭门谢客起来,也不肯让媳妇们来伺候,只一个人静养怄气。
宋晓菡扳回一局,大大出了一口气,乐得不行,连忙张罗着要爹爹下了帖子邀许宁一家子到家里做客,许宁接了帖子不免来问宝如,宝如少不得将那日的话说了一回,许宁忍俊不禁笑道:“亏你能想到这上头去,倒是大大让那安阳侯夫人出了个大丑。”
唐宝如白了白眼:“我从前每次看她们放生就觉得累得慌,为了开个放生会,不知多少人去捕了活鸟活鱼来卖,就为了给这些贵妇人们放生,那天我接了帖子去买鱼,那活鱼贵了一倍不止!这还罢了,装模作样放了生吃了素斋,也就一天,第二天还是一样吃起黄雀酢来,还有那甚么老夫人今儿那么义正词严的,我记得前世她就爱吃一道鸡舌汤,每日太师府里杀鸡,鸡毛堆积如山!更不要说那些帝姬们了,太后寿诞放生也有她们,转眼纠集贵女们去猎场打猎的也有她们,这不全都是扯淡么!要吃便吃,何苦捉了放放了捉呢!还有那甚么皇后据说舍不得穿孔雀裘,怕别人杀了那孔雀,我倒想问了,难道她改穿那狐狸皮、貂皮、羊皮、灰鼠皮,那些皮子难道就是树上长出来的不成?难道那孔雀就比那狐狸命更值钱些?”
许宁被她这一大串话说得伏案抖着肩膀笑着,过了一会儿才揩着眼泪道:“夫人所言甚是。”
唐宝如看他笑得如此夸张,有些愕然,细想想自己说的话好像也没甚么好笑的,不过这京里应酬,实在是让她有些憋屈,这些日子接了无数帖子,让她十分头疼伤神,她不由问道:“不是说要外放么,何时能出去,京里这些应酬太费脑了。”
许宁含笑看她:“京官三年一磨勘,我要谋外放,多少也要任满一年,年底考评后我再找路子想法子外放,放心,很快的。”
第60章 唐巧遇唐远
来到京里没多久,倒有一多半是在各种应酬中,宝如颇觉得有些不耐,这日许宁仍是去翰林院当值去了,宝如便抱了女儿带着银娘、小荷要去街市上耍。
小荷来了京师许久没有好生逛过,只是偶尔出去买菜走过菜市,如今听到能出去逛,乐得不行,只有银娘有些担忧道:“这京师我们人生地不熟的,要不还是等相公休沐再说吧?”
宝如道:“等他,只怕整年都没空哩,好不容易休沐,不是张相公请就是李相公找,我们去瓦子看看热闹去,天子脚下,到处都有禁军巡着呢,我们还这许多人,怕什么。”她前世在京师住了许久,自然熟门熟路,并不怕出门。
银娘和小荷本就唯她马首是瞻,便也都换了衣服出去,几个人抱了孩子,雇了顶轿子一路往众安桥的北瓦那边去,一路上渐渐人声鼎沸,茶楼酒肆、青楼楚馆、乐坊赌场处处热闹非凡,渐渐到了瓦子下来,处处全是看棚,丝弦声与小唱音乐相互交杂,歌声嘹亮,箫管欢笑隔街可闻,又有讲史的,说书的,杂耍更多,有顶竿、舞剑、马技、吞刀、吐火、吃针、吞枪、走绳等等等目不暇给,她们一路看着热闹,淼淼喜得只是呀呀的叫,少不得在傀儡戏、皮影戏那儿驻足,让淼淼看了个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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