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你入室 (乐如leru)
- 类型:都市言情
- 作者:乐如leru
- 入库:04.11
空气中弥漫着硝烟,连天空也不再是往日的湛蓝,小离俯视着气喘吁吁的苏老爷,无言以对。
苏老爷抬头看着她,表现出厌恶的神情。
“你还不走吗?”
危险遍布的城西,小离当然要走。
她不由分说地将苏老爷背起来,也许是因为愤怒,身体里生出一股蛮力,居然没有再摔倒。
苏老爷在小离瘦弱的背上摇摇晃晃,一颗心也是悬空的。
苏老爷又骂小离。
他除了年轻的时候骂过人,以后就很少骂人,可是今天,他看着无数的死尸,将年轻时骂人的话通通回忆起来,用在假女儿身上。
攻击一个人,最好是从道德方面入手,而小离恰恰是有过道德缺失的人。
苏老爷骂小离的话,不是下九流里的污言秽语,但是字字诛心,比那些话更厉害百倍千倍。
小离现在就年轻,现在就会骂人,粗俗的文雅的直接的暗讽的,可以信手拈来,然而为节省力气,她就当自己没有听到苏老爷骂自己。
银行附近的道路她谈不上十分熟悉,但也有七八分把握。
她不走大路,尽选小路,在巷子里拐来拐去,每走一步都在心里倒数数字。
直至走出城西,她都不记得自己究竟倒数过多少数字。
城西外的人推推挤挤,哭喊叫骂,照旧是混乱不堪。
百货大楼和药铺的大门都被砸烂,是有人趁火打了劫。几个不要命的马车夫和人力车夫在戏院楼下的台阶上接逃亡人的生意,价格却是贵得要命。
贵得再要命,到了命不值钱的时候,也有人哄抢。
小离属于哄抢者之一,她将苏老爷背到戏院楼下时,就剩下一辆人力车。
她最后一次摔倒,此时此刻,哪怕再让她背着苏老爷走一步,她也走不动了。
苏老爷被人力车夫扶过来坐到车上,小离自己虚软地坐在地上,大口喘息。
无论如何,好歹是暂时逃过一命。
“姑娘,你到什么去处?”
车夫问了好几遍,小离才听到。
小离站起来说:“去城东的同孚巷。”
苏家离城西较近,回苏家太过冒险,至于回她的住处,同样危险。
好在她有位交情不错的女朋友,家住在最安全的城东,她初回凉州的时候,就曾在这位朋友家中借住过几日,此时仍可再去投靠她。
那位朋友,除地理位置优越外,她嫁的丈夫是位军官,从她丈夫口中得来的消息,必然比外面风传的消息准确。
她的打算是暂时在朋友家安顿,等找到机会,立刻离开凉州。
车夫起步之前,告诉小离他收三十块,而且是现洋,谢绝还价。
到了钱能够保命的时候,钱就变成最好的东西。
到了小离浑身上下都凑不足三十块现洋的时候,钱就变成最坏的东西。
正在小离一筹莫展的时候,苏老爷从怀中摸出一块金表。国外的名表,平常摆在柜台里售卖,至少标价五百。
小离和苏老爷还是没有交流,她将金表接在手中给车夫细看过,说:“到了地方就是你的。”
车夫将人力车的油布帘子放下来挡灰尘,迈腿跑起来,小离也跟在车边追。
夏日里的寻常风,平时不觉得有什么,在疲惫的时候就变成强大的阻力。
人力车夫拉着一个人,比小离跑得更艰难。
四五十岁的年纪,拱着身子搏命,背后的单衣被汗水浸透,又被大风吹干,落了尘,像一块从背上揭下来的土黄色纸板。
前面的坡路愈加难走,上桥的时候,车夫不留心被石头绊一跤,人没摔倒,一个踉跄,搭在车把上的外衣却被大风刮到地上。他情急去抓那件外衣,快到桥顶的车溜溜地拉着他往回倒,幸而小离在后面推才阻住车势。
朋友的家是有四间平房的独门独院。
小离先去敲门,敲了若干次无人回应,她就用力推门。
黑色的两扇木门轻松就推开,小离走进去喊人,依然无人回应。她在里面转一圈,见四间平房里面空空荡荡,仅剩下两三件笨重的家具,就明白这一户人家没了主人。
朋友夫妻还有时间处理掉家中的东西,看样子的确是早得到消息,一走了之了。
没有主人,小离依然决定在此停留。
小离靠车夫帮忙,将苏老爷弄到屋中。
屋中的床上就剩下光秃秃木板,房中连一条床单都不曾留下,小离不得不将苏老爷直接安置在木板上,暂作休养。
父亲大概很累了,躺在床上没多久就沉沉昏睡过去。
她还从没见过父亲因愤怒痛骂过任何一个人,今日骂她,大概内心真的厌恶她吧。
危难时刻,她也没心思多想。有了落脚的地方,下一个问题就是食物。
小离自从大清早被炸醒后,一直没吃过任何东西,她想父亲也比她好不到哪里去。
她现在开始后悔方才没从百货大楼的破玻璃窗钻进去寻点东西了,或许百货大楼里还有一两个没有被人拿走的面包也未可知。
她在四间屋子与整个院子里搜索一番之后,没有发现一粒米,却发现一个旧药箱、几只燃剩的蜡烛、一个打火机、几颗烟卷……
因为没有柜子,她将寻来的七零八落的东西暂时收在父亲睡的那张床上,趁着天还没有黑,出门寻找食物。
第92章 战火连天2
因为没有柜子,她将寻来的七零八落的东西暂时收在父亲睡的那张床上,趁着天还没有黑,出门寻找食物。
城东没有遭受敌机的轰炸,街道上并无死人,但与以往相比,亦是逃难后的狼藉一片。
漏底的脸盆、黑烂的棉絮、一双手套——一只在巷口,一只在巷尾。空荡荡的死寂里,没有一个人出没,唯有一头猪崽,哼哼唧唧,拱着地上的黑棉絮,因为记忆力母亲的肤色如此。
小离想抓那头猪崽,因为她太过心急,猪崽意识到她的靠近,叼着“母亲”飞速逃走。
历经过炮火的天空,是灰扑扑的暗沉。
灰色的树、灰色的山、烧黑的建筑,一切就好似是鬼魅的世界。仿佛随时可能有只鬼,在背后拍拍她的肩膀,等她回头的时候,一口将她吞噬。
她缩缩身子,闷热的天气里背脊冷飕飕。
傍晚的时候,她带回一个小洋铁罐,罐子里装着桃酥。
她回来的时候,苏老爷也清醒,他甚至自己用纱布包扎好腿上的割伤。
小离仿佛已经忘记挨骂的事情,主动说她在外面的所见所闻,以缓解两人僵着的气氛和紧张的神经。
她说城东还有店铺营业,大家都说城里储备着粮食,防卫军很能抵挡一段时间。
她说她在毛家铺子里买到一条鱼准备炖汤,草绳提在手里的时候那鱼活蹦乱跳,结果快到家时,就跌到土里去,没等捡起来,被一路跟踪她的大黑猫蹿上前叼走,她想追追不上,恨那黑猫可恶。
苏老爷听得出小离说的全是假话,无论城里是否储备足够的粮食,自己国家的武器不如敌军武器先进,破城都是迟早的事情。至于那条鱼,即使有店铺偷偷营业,战火连天的日子里,也不可能有活鱼运送。
但是小离的谎言,苏老爷一个也没有拆穿。
小离编造谎言的目的不是为了骗苏老爷,而是为在绝境中给自己一个希望。
轰轰隆隆的炮声仿佛从天边传来,小离皱了皱眉,却说是打雷了。
这样可怜的谎言,苏老爷还是不忍拆穿,就说做是打雷又如何。
夜里没有灯,炮声之中,天上还挂着一轮圆月。
小离开着窗,睡在窗前的藤椅上。
今晚的夜空,一半火红,一半黑暗。
今晚的月,夹在明暗两边的夜空之中,成了一块放搁几百年的化石饼,死气沉沉。咬一口,噎在喉咙里,都能去掉半条性命。
攻城的轰轰隆隆,成为可怕的背景音,在敌人猛烈的攻势下,也许不到天亮,整个凉州就将沦陷。
到底什么地方是安全?
这个问题的答案,小离绞尽脑汁在思索。
当年十一哥遇到危险的时候,他们躲避到荒凉的海岛。
凉州是内陆城,不比永州地处半岛的地理位置,一时之间避至荒岛,不切实际。
小离在思索的时候,苏老爷也在思索。
凉州是他的故乡,这里的一切他都比小离了解。
如果条件允许,乡下暂可藏身。
“可以去乡下。”苏老爷在黑暗中提醒小离,这也是他在空房子里对小离说的第一句话。
小离也正打起乡下的主意,她打算天一亮就出门打听,看看哪一乡比较安全。
天还没有亮,敌军就打破城西的缺口。
大量敌军涌进城中,所到之地,烧杀掠夺,如蝗虫过境。
城西被攻克,城东也无法继续幸免。
小离出门寻找食物的时候,一队日本兵在同孚巷挨家挨户踹门抢掠,尖锐的刺刀上,血都懒得擦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