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康原本有些怯怯的表情得以转圜,重新笑起来,很自豪的拍胸口说:“好的好的好的,我一定会做的很好的。”
“恩。”我这时心情平复了些,这才能与陈豫对视。
人的心态变了,看问题,看人的眼神是会不一样的,这时在看陈豫,发现她从来保养得宜的栗色头发有了银丝,江南女子那张我以往觉得刻薄的脸,现在也显出了老态。
心里叹口气,如果她就是我爸爸的选择,那么为了爸爸,我愿意与她和平相处。
让我与她说说笑笑是完全不可能的,但是保持基本的礼貌还是可以的。
“妈妈,我可以给姥爷讲故事吗?”康康身子动了动,热心的问。
我想起薄梓墨每每为了给康康解闷就守在他床前给他讲故事,不是不能给孩子玩ipad,玩电子游戏,但是薄梓墨这个医生身份,非说康康必须等到十二岁之后才能玩这些液晶屏幕的玩具。因为小孩子在十二岁之前,视网膜是没有完全长成的,这时候让孩子长时间的看着这个东西,对孩子来说是有伤害的。
他说的这般振振有词,我只能服从,但是康康却得到了很多电脑儿童得不到的乐趣。
比如讲故事。
“小宝宝要个我讲故事,快来快来。”这时候哪里还有我否决的位置,父亲一听康康的话,开心的很,挥手就要康康过去。
陈豫僵立了半天,这时才再一次开口,“你爸爸刚做完手术不久,伤口还没有完全长好,你别让孩子压到他。”
“恩。”她是好心,我不能没有礼貌,“谢谢。”
我将康康放在床边,“你听到陈奶奶说的话了,别压到姥爷的伤口阿。”
康康这会儿要多乖又多乖的点头,看的父亲与我心都化了。
这孩子似乎对老人有种天然的亲近感,不知是不是从记事开始身边都没有一个老人的缘故,我这个做娘的,即便是在怎么疼他,也疼不成胡伯伯,父亲的这般样子。
我在父亲的床旁边找了个椅子坐下,听康康讲故事。
在美国的很长时间里,我与薄梓墨都是分开与康康相处的,薄梓墨到底跟康康讲过些什么故事,我完全是不知道的,也有些好奇。
康康被我与父亲这么盯着看,倒是一点没怯场,很是激动的开始讲《三国演义》。
我揉揉额角,薄梓墨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搞笑,跟这么大的小屁孩子讲点什么不好,哪怕是讲孙猴子都比什么曹操刘备来的好吧。
难为康康记得那么多人物。
我偏头过去看父亲,父亲可是对《三国演义》如数家珍的,听康康这么讲,不知是个什么表情。
老小孩,老小孩,完全没说错,父亲竟然听的津津有味的,真是令人忍俊不禁,却有觉得这样的时光,也许就是我生命里最美的时光了。我小小的儿子正在费尽脑筋绘声绘色的讲着他这个年纪还不能理解的故事,而我年迈的父亲,不仅没有皱着眉指点儿子说出的错处,而是兴冲冲的聆听着儿子七零八落的故事。
我静下心来听康康的故事,他正在讲狼孩子吕布,我惊叹的听着他讲人猿泰山与吕布结合起来,吕布是被狼群养大的,他喜欢他的狼妈妈。
小孩子的想象力真的是很令人惊讶的事情,什么三国演义,在康康的讲述下,完全没有什么厮杀的场面,他的故事里,刘备是个很爱老婆的好爸爸,张飞是个飞禽走兽都害怕的驯兽师,而红着脸的关羽,则是永远都喝醉的酒鬼,所以他不敢开车,只敢骑马。
我越听越觉得好笑,不时跟着父亲一起附和康康的故事情节。
在康康讲不下去,憋红了脸的时候,陈豫突然开口说;“恩,他们都累了,要回家吃饭了。”
讲不下去的康康顿时松口气,很理所应当的说:“是的,他们都回家吃饭去了。”
这个小机灵儿鬼,忘了故事就是忘了故事,却还能想到说他们回家吃饭。
午饭是阿桓让人送来的,完全考虑到了父亲与康康的口味,吃完饭,父亲与康康脸对着脸的睡午觉。
病房里只剩下我与陈豫,多少有些尴尬。
我收拾小桌上的碗筷,拿去病房里配备的小小厨房去洗。
冰冷的水流哗哗的流过我的手,陈豫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我身后,我听到她说:“你爸爸很久没有这样开心过了。”
☆、072 父亲的安排
我应了一声,父亲今天是很开心的样子,老小孩老小孩,有康康的陪伴,父亲看起来真的像个小孩子一般的愉悦。
我跟陈豫的对话到此结束,我跟她似乎从一开始认识就没有真的亲密过一天,用现在的话说,这叫气场不和。
但是小时候的我,会反击,会恶言相向,而她则会冷漠漠视,甚至冷嘲热讽。现在时光过去的很多年,我长大了,成熟了,而她老了。
谁让我们都爱着同一个人呢,谁让我们都想让父亲快乐健康呢,为了父亲,我愿意往后退一步,而她,我想也是愿意的。
我走出小厨房,父亲已经醒过来,正在用一种柔情的眼神凝望这睡得猪仔一般的康康,见我出来,父亲坐直了身体。
房间里早已没有了陈豫的身影。
“爸爸,你做手术怎么不告诉我一声。”我有些埋怨,做手术这么大的事,怎么都不跟我说一声呢。
父亲摆摆手,“不是什么大事。”
做手术都不是大事,那什么才是大事,我有些不高兴的撅起嘴,对着父亲,我总是会瞬间降低年龄,有些撒娇的动作简直就是信手拈来一般的自然。
“言言,过来坐下。”
我嘴上埋怨他,心里却是满满的心疼,我真是不孝的很,因为我让父亲担心这么多年不说,做手术这么大的事,我都无法照顾在他身边,反倒还要他替我劳心劳力的。
我握住父亲的手,很厚实的手,曾经我牵着他跨过高山大川,对我来说,这似乎就是一双无所不能的手,从未想过有一天这双手会变的病弱不堪,会变的松软无力。
“爸爸。”我将脸贴上他的掌心,有些贪婪的吸取着他手上的温度。
父亲慈爱的一笑,“你这个孩子,怎么这么大了,还撒娇啊。”
我不说话,我知道我早已过了撒娇的年龄,可是就是那种与父亲的亲近,却是与日俱增的。
人越到长大,自己有了孩子之后才会真的从根本上体谅为人父母者的心情。这是年少轻狂的我们,很难去体会的。
“长大了,你也还是我爸爸啊。”我涩着嗓子说。
父亲的另一只手拂过我的发顶,一下下的,让人心下安然。
“言言啊,跟爸爸说说,以后你打算怎么办呐?”父亲沉着声音问我。
以后......
还真是个大的命题,我好像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一直都觉得以后这个词离我有些遥远。康康身体不好的那几年,我甚至是惧怕以后这个词的,就怕孩子在未来的某一日会离开我,所以逼着自己不去想,不去考虑。但是现在康康的身体已经基本上没有大问题了,康康对新的心脏并没有产生排斥反应,连外国的医生都说,这样的组合简直堪称完美。
少了康康的这层顾虑,的确是该好好的考虑一下我的未来该怎么做,规划我未来的生活。
当然我也明白,爸爸问我这话,其中肯定也少不了询问感情的意思,但是这一层我并不想在父亲面前提及。
“我想先找份工作,总要有自食其力的能力吧。”我这样说。
薄梓墨说的不错,我的确需要先拥抱这个世界,才能让这个世界用同样友善的方式来拥抱我,走出第一步很重要的。
父亲的手顿了顿,他说:“找工作有什么难,去公司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我在心中叹息一口,父亲还是一点都没有变啊,当年父亲就是用这样的口气跟我说,上大学必须选在离家近的地方,什么学校的不在乎,反正将来找工作直接进自家公司就好啦,并不需要我多学什么。
上一辈的人,总是喜欢按自己的意愿去安排下一辈的事。
我并不喜欢,那时我叛逆,总想着逆着父亲来,他不让我做什么,我就偏要做什么,但是现在我即便是心里知道我决不会去阿桓那里,嘴上都只是会跟父亲说:“好的,我会跟阿桓商量的。”
为什么犟着不去阿桓那里,当然是有我的考虑,其一就是永木集团做实业较多,这几年进入房地产,也算是做的风生水起,但是这些都不是我喜欢的,我当年能报考历史系,就是因为我喜欢人文,喜欢古老的东西,对金钱并没有太多的概念。
去到公司,面对一份自己不喜欢的职业,想做的好,怕是很难,而且我姓何,要是做的好自然没什么,要是做的不好,少不得拖累阿桓的名声,永木现在也是股份制了,也是有股东的,我这么个姐姐进去做不出成绩来,只会拖累阿桓。
另外的,也有考虑到陈豫的表现,我现在能跟陈豫安然相处,我们各退一步,尤其是我往后退一步就可以达成,可是我要进了公司,保不准陈豫心里会怎么想,要知道一个母亲为了儿子,那可真是什么事都能做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