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打算怎么做?”
“不怎么做啊,长这么漂亮,本来也能过初赛。”阮之随手把那两份资料塞进去了,转头看着窗外,感慨道,“不过她们大概也想不到会遇到我吧。”
车子在城市拥挤的交通中走走停停。
她坐在他身边,穿着剪裁合身的黑色无袖连衣裙,除了脖子上一根细而精致的锁骨链,没有带任何饰品,肤色白皙到发亮,发型简单却不随意,淡妆精致。
她在变成一个更好、更漂亮、更光彩夺目的阮之,他都看在眼里。
即便是这样,周围议论的声音依旧没有停下来。
她的出身、学历好像是原罪,后来再怎么努力,他们还是会说:“她配不上傅长川啊。”
连他这样不苟言笑、压根没人敢凑上来闲聊八卦的人多少都风闻了,想必她听过的更多。
而那些抱着看好戏的心态的人中,很少有人觉得,他们会真的结婚。
阮之亲自选定的婚纱最终从国外运来,试过之后,她回到家还在和设计师沟通需要修改的细节。傅长川从书房出来,看她趴在客厅的桌子上,认真专注的样子,忽然觉得她是把这个婚礼当做一场活动在准备。
他在她对面坐下,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干吗这么看着我?”她有些警惕。
“到目前为止,你对我,对这个婚礼,有什么意见么?”
“没有啊,很满意。”她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间要问这个,想了想才回答。
他问得更加明确一些:“没人和你说什么吧?”
“说什么?”阮之素着一张脸,五官略有些清淡,“托你的福,我压根没什么情敌可以聊聊啊。”
“我是说,有些风言风语。”
她想了半天,终于“啊”了一声:“那些话我没放在心上,多无聊啊。”
无非是门第不配之类的话,自从和他在一起,阮之不知道明里暗里听过多少。
那些人再喜欢议论,又怎么样呢?
就算是假结婚,他也选了自己,说明自己多少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傅长川听她坦荡荡地说出这个理由,不由笑了笑:“你不在意就好。”
可是阮之大概是不知道的,傅长川对于这样的议论,他远比她来得在意。
家世、学历甚至样貌,都是能够改变的,就像他看着她变得这样璀璨夺目,可是唯有一样东西,没法改变。
健康。
很多时候,他都能掩饰起这一点脆弱和自卑。可是在阮之可能怀孕的时候,那一点阴影,就这样无限量地扩散开了。
那个时候,他唯一能确定是,是自己爱阮之。
可即便那份爱,也无法抵消对那个孩子将要有的未来的恐惧。
他闭上眼睛,想象孩子因为玩耍摔破了膝盖,鲜血就汩汩地流出来,他的玩伴们会惊恐地看着他,往后,也会因为这样的病症,渐渐疏远他。
他想象孩子自此小心翼翼地生活、学习、运动,他或许出身名门,一出生就坐拥巨大的财富,可旁人提起他,却还是要叹口气,仿佛认定他会早夭:“真可惜呀……”
他想象孩子的父母因为他的出生而欣喜若狂,可最终还是因为这带了点缺陷的基因而放弃他……
终于还是在这样若有若无的恐惧中,为了心安,他换了家中的常备药。
即便是精于算计的傅长川,大概也没想到,他想拔出自己心底的那一根刺,却又种下了另一根,更硬,更长。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后悔的?
或许是在她得到误服药物的消息,失魂落魄坐在那里的时候;或许是她不肯放弃、去了各大医院咨询的时候;也或许,是更早,自己亲手把全套的家庭药物更换的时候。
如果大学里那个科学狂人在身边,听到自己的所作所为,会客观地评价:你的忧虑毫无道理,因为父母因子更换,你的孩子不会有和你一样的成长轨道。
可这些想法,终究还是太晚出现了。
他的生活随着她的离开,陷入了无序和混乱中,无非是庸庸碌碌地上班、开会、出差、赚钱。画面是黑白枯燥的,唯一的亮色,是阮之误闯进来的那些片段。
大多数时候,他们都在吵架,她把他气得暴跳如雷,或者她被他气得暴跳如雷。
可是每一帧都那样鲜活。
他觉得很荒唐,他们对彼此的确信、信任,竟然是在离婚之后,在一次次的交锋中增长起来的。所以对于这样幼稚的游戏,他却乐此不疲。
工作的时候,他轻而易举就能猜到对手或下属的心思。
可是对着阮之不行。
他只能从那些蛛丝马迹猜测她的心意。
或许,她找自己要钱,是因为许久没有联系了而找的借口。
或许,她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在乎这段失败的婚姻。
旁人大概很难想象,他竟是这样一个没有安全感、又自卑的男人。
这一生,他做的最勇敢的事,不是只身离开傅家,而是他鼓起勇气,打算向她坦白当年自己白手起家的秘密。
他用这么多年她给他的爱所积攒起的安全感,去请求她的道歉。结果令他诧异,她只是生了半天气的,立刻就原谅了他。
她从来都是这么坦荡而大方,他渐渐放下心结的同时,亦只能祈祷她不会发现那个最可怕的秘密。
阮之最终还是知道了埋在他心底最阴暗的行为。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还有没有解释的机会。
可即便是有这样一个机会,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这一切的起因,是因为自己的阴暗和自卑,阮之没有错,什么错都没有。
他唯一能做的,也只是期冀她能原谅。
所以,当那把刀毫无预警地插进自己左肋的时候,傅长川竟然觉得轻松起来。
他想过无数个试图弥补、请求她原谅的方法,可是最终,他都觉得自己不值得、也不配被她原谅。
或许,当初他下手毁掉了那个生命,现在用自己的生命来抵偿,是最好的方法了。
他闭上眼睛前,看到她无措的表情,心想:傻姑娘,你该恨我的,不要难过。
昏昏沉沉中,他隐约听到她说:“我等你解释。”
她还是给了他机会。
他的眼珠子略转了转,最终陷入了黑暗。
黑夜之中,其实很难分辨出,到底什么是睡梦,什么又是死亡。
这个梦又这样长,长到他几乎以为,这就是一生。
而这个噩梦最终醒过来,他第一眼看到窗边的阮之。
她那么好,那么亮,仿佛太阳一样,一点点地驱散了他余生一切的阴霾。
Special Episode 02醒
傅长川坚持在复婚的时候举办一个小小的、温馨的仪式。
邀请的人不多,都是亲朋好友。场地就是在自家花园里。
中午开始,陆陆续续有客人到了,阮之正在房间化妆,傅长川探进半个身子:“我有老同学过来,先下去接待下。”
老同学不就是杜江南么?
阮之心底咕哝了一声,他有什么值得去接待的?
她穿的也简单,一件白色蕾丝连衣裙而已。发型师替她打理好了发型,她规规矩矩坐了一上午,终于能站起来很个懒腰,走到了窗口一看,傅长川还真的在陪着一个男人散步聊天。
那个背影十分熟悉,她不由在脑海里过了一遍,然后锁定了一个人选。
——怎么会是他?!
阮之穿着拖鞋就下楼去了,正巧傅长川陪着客人走回来,正面遇到了。
她看着这两人,脸上阴晴不定。
已经是暖春,甚至还有些热的天气,来访的客人一丝不苟地穿着全套西服,衬衣扣得完完整整。这人寒冬的着装和此刻唯一的区别是,大雪中他会多穿一件大衣而已。
璩应城。
“你们认识吗?”阮之看着傅长川,“他为什么会来?”
“阮小姐,我答应傅长川来这里的原因如下:第一,上一次你忘了将水电网费转给我;第二,他是我的学生,我们也是合作愉快的工作伙伴。”璩应城一板一眼地回答,“最微不足道的第三点,是想来见证你们的婚礼。”
阮之和傅长川对视一眼,最后傅长川清了清嗓子说:“我纠正一下,应该说我们是校友,而非师生。实际上,我们是同一年出生的。”
璩应城皱了皱眉:“我比你早入学四年,当年你的实验课上,我的确就是你的导师。”
“你只是班助而已——”
“行了!”阮之打断了他们,“所以现在你们可以向我解释一下,我‘租’你的房子,究竟是巧合,还是阴谋了吗?”
璩应城转头看了看傅长川,正要解释,不过被傅长川用眼神制止了。
傅长川轻轻咳嗽了一声,显然不想在今天这样的日子惹得阮之发火,只好说:“璩应城是我的好朋友,你一个人在国外,我的确是不放心。所以托他照顾你一下。”
“我想去看看那边的植物。”璩应城微有些不耐烦,但依然礼数周到地打断了他们,“你们还要再聊的话,我就先走开了。不介意吧?”
傅长川做了个请便的手势,走到一半,璩应城又回过头,提醒说:“账单我已经重新发到你邮箱,阮小姐,请查看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