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阮之的妈妈也找过和父亲交好的律师,想要走法律途径要回公司财政权,结果把账目放在明面上一审核,早已经资不抵债,最后连工厂所在的那块地都以极为便宜的价格卖了出去。律师提议放弃,直说孟丽一定是找了人在背后操作,压根找不出一点把柄来,上了法庭也没用。
雪上加霜的是,阮之妈妈的心脏越来越糟糕。除了照顾她花费的精力,雪花一样飞来的账单让她不得不卖了家里的住房,最后办完妈妈的丧事,真正是穷到了分文不剩的地步,否则也不会到了大二就选择辍学打工。
原来,那个背后帮忙孟丽把自己的家底一点点搬空的人,是傅长川。
阮之有些恍惚,忽然想到,一开始他对自己所谓的另眼相看,也不过是歉疚的补偿吧。她坐下来的时候有些心慌,下意识地伸手扶了扶一旁的立式台灯,办公室里的光线便晃了晃。
傅长川想伸手扶她的,可她察觉到了,侧身避了避,声音有些空洞:“你解释吧。”
“七年前我刚回国的时候,一无所有。那时恰好有人介绍孟丽给我认识,说她手上有个项目。她那个项目,就是要求我将友林的资产逐步转移出来。在国外读书的时候,我就做过类似的一些金融操作,相对的,国内大环境下,这样的操作其实更加简单,她也许诺会给我报酬。”傅长川略微自嘲地笑了笑,“其实那些钱不算什么,她看得出,我并不感兴趣。她就问我,想要什么。
“我当时看上的,是友林厂址的那块地。而孟丽的目标也很明确,她并不想要友林这个厂,她想要的是现金。所以在得到我的回复之后,她表示只要我剥离出友林所有的良性资产,套现给她,那块地可以廉价卖给我。”
他带着歉意看了阮之一眼:“我答应了。帮她操作完后,我用很低廉的价格收到了地,又恰好遇上国内地产开发的热潮,转手卖出去,赚的钱算是在国内的第一桶金。”
证据就在面前,他也亲口承认了。阮之觉得有些茫然,这个世界都变得恍惚起来。有人因为爱情对你百依百顺,想的到想不到的,他都帮你做了。而现在,现实就是——那人并不是毫无来由地对你好。自己还能再相信他么?
他说的每一句话,劈下来都如同惊雷,炸得她不知所措。
没有一见钟情,原来什么都没有。
这个世界,从来都是残酷而又真实。
她不得不深吸了口气,让心脏跳得缓慢一些,艰难地开口:“所以,后来你为我做的每件事,都是在弥补。”
傅长川能察觉到她此刻的情绪,沮丧,无助,愤怒。他也知道她在想什么,如果说以前,她受到的伤害还能归咎在孟丽身上,那么现在,自己也成了罪魁祸首。
一时间,她怎么能接受。
——可是现在,他必须要回答她的问题,坦诚而毫无保留地,再伤害她一次。
“是,一开始是为了弥补。”他的声音低沉,“但是结婚不是。”
“我想和你结婚,只是因为我爱你。”
屋子里十分的安静,安静到他几乎能感受到气流的涌动。
她依旧在沉默,半低着头,也不想让他看见表情,又或许在斟酌他说的话。良久,她轻轻笑了一声,异常讽刺且刺耳。
“你是知道孟丽要给我这些证据,才打算赶在前边向我坦白么?”她抬起头,“这就是你爱我的方式?”
在容城呼风唤雨的傅长川,朋友口中对自己百般宠爱的傅长川,年轻英俊,深情多金,曾几何时自己也觉得幸运——可是现在,她却觉得这个男人,这样陌生。
“阮之……你恨我、甚至打我都没关系,可是,不要离开我。”他顿了顿,向来深不可测的双眸里,微微泛起波澜,不自觉地带了一丝恳求的意味,“你答应过的,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离开我。”
是啊,她是答应过他。
无论发生什么事,都相信他,不会离开他。
可这样一个人,过去的近七年时间,心底藏着那么多事,没有让自己看出一丝破绽。
她觉得心寒,这样热的天气,办公室里开着温度适宜的空调,她还觉得冷,手臂上的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又一层,最后只好站起来,调高了温度,背对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你先走吧,我要好好想想。”
手指还胡乱摁在中央空调的按钮上,阮之心乱如麻地站着,直到有熟悉的气息靠过来,修长的手指将度数定格在25上。
察觉到她明显的前倾、避开了自己,傅长川唇角的笑颇有些苦涩,退开了两步:“好,我先走。如果你还想和我谈,随时来找我。”
阮之依旧背对着他,没有出声。
傅长川走到门口的时候,才听到她略带迟疑的声音:“你瞒着我这么多年,为什么……不瞒我到死呢?”
像是有一把锋锐尖细的小刀,赤裸裸地,在肌肤上拉出了一道口子,傅长川的脚步缓了缓,没有回答,只说:“……对不起。”
他不是不想解释的,可是解释些什么呢?
就说他是想一直瞒着她,可这次是为了帮她解围,所以抓住了周至源。孟丽又以此要挟自己,迫不得已,才向她坦白了这件陈年往事?
呵,听起来多么合情合理,他大可以解释,一切都是因为害怕失去。
可是再怎么爱,他也无法解释当初帮助孟丽之后,他坐收的巨利。
于她,这是丧母之痛,也是贫窘到辍学的痛苦过往。
所以很长一段时间内,他都十分体谅她对金钱和名牌的迫切渴望,甚至下意识地纵容她。
她说的并没有错,那些感情里,夹杂着愧疚和补偿。
他的感情,远没有她的纯粹。
傅长川深吸了口气,拉开门走出去。
公司里正忙成一团,舆论上的反转令每个人都精神百倍。
唯独他,穿过人群,寂寥得像是一个影子。
“长川——”
杜江南远远喊了他一声,见他头也不回地出去了,觉得有点奇怪,他也没多想,又去找阮之。
门没锁,杜江南敲了敲就进去了。
“哎哟,你办公室怎么这么热啊?”杜江南一进来就大呼小叫,“之姐——”
话音未落,粗线条如他,都觉得阮之呆呆坐在沙发上的情形很不对劲。
办公室的灯光开得敞亮,她的脸色却是青白的。杜江南心底有些不安,他俩共事了这些年,哪怕在最低谷、好比白天被董事会围攻的时候,她都不至于这么失魂落魄。
“怎么啦?又吵架了?”
阮之顺着声音抬起头,才看到他进来,声音十分嘶哑:“你也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杜江南脑子里轰的一声,到底还是被她知道了。
这件事他不是局外人,傅长川是怎么发家起来的,他比谁都清楚。对他们来说习以为常的一次金融操作,既然有赢家,背后当然会有输家,否则就没有利润。
可那个时候,他们都没想到,最后的受害者是阮之。
有一次喝醉的时候,杜江南大着舌头说:“你俩这也算孽缘了。”
如果说阮之来应聘当助理还算是巧合,可是拦了飞机后,傅长川知道了她的背景和身份,便刻意开始关注她。之后两人的相处,便以愧疚开始。往后他眼睁睁看着好友陷进去,那场爱情变得不可控了。
明知道眼前是个大火坑,可傅长川还是跳下去了,谁知道会不会有被烧死的那一天?!杜江南一直觉得不以为然,要是换了自己,顶多暗中给点钱照顾一下,哪能这么傻呢,埋着这个随时爆炸的地雷,却还是要和她结婚。
可是感情这件事,真的不好说。
他在阮之身边坐下:“你还能再原谅他么?”
阮之咬了咬下唇,轻声说:“他太可怕了。”
不知道为什么,杜江南听到这句话有点想笑,竟然附和说:“没错。”
阮之的表情生动了一些,抬眸看了他一眼。
“我是倒了八辈子霉才会和他高中同学。你说国外那么多贵族高中,我选哪个不好,偏偏和他是一个。结果他处处压我一头也就算了,好不容易大学分开了,回了国又帮他折腾什么破烂事啊!美星是我早就想转手的,就为了他说你喜欢这工作,他又不肯出面,一直拖着我一直顶在前面。现在好了,东窗事发,我又是两边不是人。” 杜江南伸手松松领带,长吁短叹,“现在你们一拍两散了是吗?那正好,反正我也不想蹚浑水。”
“我……”
“你是嫌他心机深沉吗?这件事瞒了你这么多年,要不是遇到蒋欣然出事,孟丽拿这件事威胁他,只怕他还真会瞒你一辈子。”杜江南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苦笑了下,“算了,再说下去好像我在帮他说好话。我知道这会儿你也不好受,公司的事先别管了,我让优优送你回家,早点休息吧。”
优优知道一定出事了。她十分乖觉,什么都不说,帮阮之收拾了桌面:“之姐,走吗?”
许是车子开得太过沉闷,优优就和她闲聊:“欣然姐马上就回来了,她状态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