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试图张嘴说话,他却扣得我太紧,我无法发出一个音。
只片刻,他就放开我,朝床走去。
我坐在那里,呆呆的望着他。
邱天穿着他的浅白格子睡衣,还及着一双棉麻拖鞋,是……要入寝的着装,他先是拿起被子抖了几下,又拍了拍床单,拍了拍枕头,然后躺了上去,盖上被子,又迅速掀开,在床头坐下,垂下头,手肘搁在膝上,手指插*入发中,像是定住了般,一动也不动。
我下意识看了看门,心跳到嗓子眼,恐惧蔓延全身,我明明反锁了门,还上了门栓,他是怎么进来的?
我将自己抱紧,偷偷观察他,全神戒备。可他就像是一尊没有生命的石雕,我即便这样安静,大气也不敢出,还是连他的呼吸都感觉不到,他甚至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直直的望着地面,空洞无神。即便他没有任何动作,我还是能感觉到……他很难过,这种难过甚至透着绝望,他像是封闭了自己的所有生命体征,把自己企图融入这片静默中,消失不见。
过了好一会,他还是没动,我开始不安,有些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已经死了,我给自己做心理建设,抬手试图触碰他,却在半空中僵住。眼泪从他的眼眶内掉落,滴在地板上,一滴,两滴、三滴……最后像是下起了雨。
我从未见过他哭,也从未见过哪一个人哭起来是这个样子,没有哭声,没有任何表情,甚至连眼角都不曾湿润,可却像是一场风暴,将有些东西从他体内引出来,在眼泪中爆发,愈演愈烈,席卷他整个身体。
我一动不动呆的连呼吸都困难,静静等待这场风暴的平息。直至他眼眶中掉下最后一滴泪,他终于眨了一下眼,用很平常的语气淡淡的说:“谢谢你,我自欺欺人。”
自欺欺人,好像……上次他对我说这句话,是针对我,而不是他自己。
邱天……在我心中有很多称谓,是我曾经的未婚夫,最好朋友遮掩着的男朋友,直白的对我说“奶奶安排的,我都不知道,我不想订婚”后订婚当天被最好朋友叫走离开的人,但最重要的称谓是,在我最无助的时刻,在陈伽烨保持沉默的时候,当着所有人的面,默认了他原本没有的过错,几乎是挽救了我的人。
他在我流产后自杀未遂出院后,说服他的家人,带着我去了我家。
那时候我爸和陈伽烨家里人都很生气,要打他,也骂了我,他家里人也很生气,说他们不讲道理,三家眼看又要起冲突,他止住了他家人,让他们在外面等,他挨了陈伽烨爷爷一棍,又替我挨了陈伽烨奶奶一耳光,将我拉到他身后,却是出乎意料的平静,只是淡淡的问:“解气了么,解气了,我们就可以谈事情了。”
或许是他表现出了与他十九岁年纪不符的过分老成;或许是他看人的眼神过于赤*裸直白,不带着一点惧意,连扫到陈伽烨爷爷时,陈伽烨爷爷都明显愣了一下;或许是他作为邱家的长子长孙的身份让人不敢一次又一次挑衅,总之,最后三家坐了下来,郑重的谈如何赔偿的事情。
是了,是赔偿,赔偿他对我造成的伤害,赔偿他因为我对陈伽烨造成的伤害。
整个过程近乎是他单独进行,他家人只是旁听,沟通完毕后,他还礼貌的说了声谢谢配合,然后对陈家所有人说:“萱儿现在这样,有我的责任,陈伽烨受伤,的确是我的责任,所有造成的伤害,我们邱家承担后果,你们提的赔偿要求我尽量满足,满足不了可以再商量。但我想问一问,你们真的觉得自己是她的家人么?为什么我听说在她生病的时候,除了她自己的父亲和弟弟,还有伽灿,没有其他人去看她?这不是所谓的至交该有的行为,如果不是,你们以她的名义向我要求赔偿就是不合理的,我会拒绝。”
由此,他们没有人再就这件事说我,一切事端渐渐停止,我的生活慢慢开始回归平静,那天我弟不在场,不知道我爸对他说了些什么,他有一天跑过来对我说:“听说了那天邱天表现不错,但据爸描述来看,他表现也太不错了。我觉得这有点吓人,你别老记挂着他。”我大为光火,骂了他一顿。
他虽未再来看我,却委托他爷爷给我父亲建议了国外的医院去做检查,我虽未再见他,心中却愈发沉溺于他能带给我的安心,好像只要他能在国内,我就会很好一样。
直到……他出国读书,我的安全壁垒再度被击碎,整天想着怎么去找他。
他临上飞机前才给我打了电话,对我说:“你的事,我有责任,会负责,但仅仅是责任,我想你也知道,你能明白吧。”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我开始想象他的样子,应当是……上身穿着烂大街的格子衬衫,下身穿牛仔裤,一双帆布鞋,背着一个双肩包,一只手扶着行李箱,一只手紧握着手机,整个人站的笔直,表情很认真,白净的脸憋得通红,一双桃花眼睁得大大的,眼神急切,紧抿着唇,等我的回答。
我还是不甘心的问:“你对我这么好?就是责任而已?我不觉得。”
“的确是责任,你要这样觉得,那就是自欺欺人。”他很直白的说
我那时答他:“我明白了,谢谢你。”可我没对他说,就算是你只觉得是责任,我已感觉很好了。
而现在,他却说他自己自欺欺人,来这里……自欺欺人吗?他这样的人,怎么会?
他缓缓起身,低头开始叠被子。
我揉了揉酸麻的腿,扶墙站起来,对邱天开口:“别难过。”
邱天没说话,极专注的抚平床单上的褶皱,抬起头来,站的笔直,用他那双已通红的眼睛盯着我,用很温和的语气问:“我现在看起来很难过?”
我不由自主后退几步,实话答他:“你看起来不难过,但你眼睛太红。”我知道,他用这样的语气和我说话,是在表示友好,可他惯爱盯着人的眼睛看,过了这么些年,似乎……他的眼神更直白赤*裸了,像是能毫不费力的将人看穿,我有点不舒服。
“哦,这样啊。”他从睡衣口袋里掏出一瓶眼药水,仰着头滴了几滴进去,闭上眼,只片刻,又睁眼看我,问:“好点了没?”
我点头:“好多了。”
邱天嘴角上翘,“那我们走吧。”
我下意识瞟了瞟床,又看了他一眼,他眉头轻皱起来。
我拽紧衣角,嗫嚅道:“你等等,我换衣服,还有……我要和叔叔阿姨打声招呼。”
“去别处换,这么晚,不用打招呼,跟我来。”他盯着我说。
我嗯了一声,他转身朝门走去,我跟在他后面,他却只是拎起了我的行李箱,又掉了个头,往屋内走。
我对他说:“门在那边。”
邱天回答道:“那里也有门。”
我没想到,顾小繁卧室的封闭式阳台竟能通往隔壁的房子,而阳台一边的一堵墙实际上是一扇门,他手指在墙上的某个地方摁了几下,门就被打开。
我随他踏入隔壁的房间,呼吸一滞,这间房……和顾小繁房间一模一样,连细节都完全复制,要不是有邱家的两个保镖在阳台外候着,我恐怕还以为自己坠入了梦境。
邱天关上了那扇门,没有和我解释,而是让我去浴室换衣服,说让我换完后到客厅找他。
我小心翼翼的观察这套房子,这才敢肯定这的确是顾小繁家的隔壁,只是两家隔着一堵墙而已,这套房子布局和顾小繁家差不多,都是四室两厅,只不过……除了那个房间和大浴室外,屋子里其他地方只简单装修了一下,家具很少,只有客厅里孤零零的放着几把椅子和一张圆桌,都是黄花梨木,和邱宅的家具很显然是同一款。
从浴室出来后,我径直去了客厅,邱天果然在那里,我没想到的是……李哲言和李哲语的弟弟李钧也在。
自从李哲语出事后,我就没见过李钧,我弟作为他的好朋友,每次提及时……都只是说他心情很糟,不愿见人,但不是因为家里的事,而是因为他一回来,顾小繁反倒走了,还去了法国,他觉得她是故意的。
他们围着那个圆桌坐着,邱天仍穿着睡衣,低头似乎是在玩手机游戏,李钧倒是西装革履……但这个时间点,却在这里见到他,实在是匪夷所思。
李钧的父亲不当邱家的家庭医生,成了w市第一人民医院院长,之后又下海从商开药业公司了后,邱家不是和李家渐渐没关系了吗,甚至很多场合都只是点头之交,难道说……现在还来往密切?只是我们不知道?
李钧脸色很难看,看到我更是直接站起来,朝大门走。
邱天拉住他,对他说:“帮她看病。”
他指的这个她,显然是我……帮我看什么?
李钧冷哼道:“你玩我?她没少胳膊没少腿,更何况我的任务是你不是她,怎么?自己没病没灾,倒也还是想找各种理由使唤我?”
邱天对我招手,我走过去。
他对我说:“伸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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