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端起杯酒也学他们大口大口喝起来,喝到后段难免被呛,咳出眼泪却笑得开怀。
“没事吧逸云?”晓延在旁关切拍后背,叶莹雪却只是笑,长长睫毛在暗景炫光中落下阴影,晶莹眼底如琉璃娃娃疏淡却明媚:“没事,就这样才对嘛。人生几何,去日苦多,就是要像现在——好好享受。”
说着仿佛就忧郁了起来,捏着酒瓶仰在沙发里笑意浅淡,不知在想些什么。骆逸云在旁只是会意一笑,夏晓延却被带动得有些迷惘——是吗,人生苦短,世事需尽欢……
猛然间就觉得理解到什么,望向那人似乎淡淡寥落的迷离眼眸,却发现那里面顷刻爬满了戏谑。一双盈盈大眼弯起的弧度欠扁又可恶,紧接着便是猖狂大笑:
“哈哈哈哈!……夏晓延同学,怎么你这么容易就伤感的嘛?随便一撩拨就要赶超林黛玉很言情哦~~哎,其实我真挺忧郁的,金主大人,人家不要0分考卷,拜托帮我找老师改改成绩吧~~人家好桑感,人生苦短,人家好桑感那~”
说着捧心口痛苦起来,又是呜咽又是扭动换来骆逸云的喷酒嗤笑,与夏晓延的连连咬牙咒骂。
可恶,以后再也不理这个人的抽风感慨!
***
又是清晨,欢唱一夜的学生们一窝蜂散,因为最近夜间常有血案发生,大家全都默契等到天亮才退场。几个要好朋友吃过早点各自回家补眠而去,夏晓延拎着两个吃客往回家路上走着,路过一片静谧长街时,忽然猛顿住了脚步。
这片街区她非常熟悉,因为自小在附近长大。长街东边有片更加静谧而幽深的别墅院街,建成已久,古韵而带有历史沧桑。
那片小区是她从小到大一直的家,夏家搬迁不过一两年,这里一草一木她都十分熟悉。
而就在这片她所熟悉的长街,森森高树下,秋风吹着杨树叶簌簌飘落,迎展阳光,一个高挑女子仰头站在那。
休闲装,平底鞋,一袭连帽衫将额头覆盖,却因为她仰望苍天的这个动作,让夏晓延一眼看清这是谁。
总是清寒高傲的目光竟似有种渴望,不知渴望头顶晴空白云,还是渴望那随风飘落,自由自在的枯叶。
那个人是……天野耿莎!
☆、第54章 旧事
骆逸云和叶莹雪也很快看清那个树影下仰头不动的女子,叶莹雪“呦”了一声,倒也没说什么,只和自己好朋友一起站在金主身后看那女子动作。
此时周日早晨七点,再加之这片街区居民不多,更显这里安静得可以听见某种呼吸声。秋日清晨朝露氤氲,淡淡潮湿气息润得人视线也是迷蒙,几乎能够在晶莹的一双眼里,看出眼泪来。
夏晓延恨恨别过头,那边仰望天空的女子终于动了动身子,转身向街里走去。
“这地方她很熟?”最后还是叶莹雪开口,探头跟在夏晓延身后,一双大眼里满是好奇。“这地方以前是她家。”原来竟是这种答案,夏晓延说完眯起眼睛,盯着那个高挑背影,向前跟去。
“哦,原来你们以前是邻居。”叶莹雪眨眼,打量着自己金主那阴沉的神色。转头又和骆逸云交换一个了然眼神——看来她们这位火爆小金主,还有很深心结没解开。
说话间前头那人已拐远,而夏晓延仿佛知道她要去哪,不紧不慢跟上,果然在内街一排临街别墅前看到那个人的身影。
这个地方的别墅小楼每一栋都有百年历史,是抗战时期租界所建,本来一直都归私人所有,后政府回收作为历史建筑保护,所以夏家才会搬迁。在这种宅子里住着有时会觉得阴森,但要不是政府整体回收保护,夏晓延家是绝不会搬走的,因为这里有太多可以书写的地方,太多韵味,太多回忆。
相信对于某些人而言,亦是同样感受。
身穿连帽衫的女子依然重复仰头动作,这次对着一排古董楼靠边一栋。那栋房子同整个古街一样被重新修葺整理过,却仿佛仍留着从前的一点一滴——曾经它的主人,总是站在这边窗口俯瞰长街……
夏晓延再也忍不住了,跑到前头那个人身后,冷哼一声:
“这么惺惺作态地站在这儿干什么,都已经不是你住的地方了。现在当董事长住豪宅,肯定比这个风光许多吧?”
这么一句冷冷嘲讽显然是天野耿莎没料到的,整个人一愣,随即转头看向身后脸色阴沉的夏晓延和另两个女孩。
连帽衫下那一双眼睛竟似有一丝脆弱,但很快被掩盖于无形,那个高挑女子拉开帽檐侧目挑眉,低语:“晓延?”
夏晓延冷哼,四个人两两一双在原地僵持。
最后还是天野耿莎率先开口,仿佛察觉了对方一直都在跟着自己,语气一丝极不明显的尴尬:“我只是上这儿来看看,你们这么早就出来逛街?”
说话间看向晓延同时也向骆逸云颔首,并扫过金色眼睛但笑不语的叶莹雪。
夏晓延继续冷哼:“哦?董事长这么好兴致来这儿怀念童年?看你好像挺伤感的,是不是想起自己那时都十多岁了还被年纪小的孩子欺负,很傻很天真?”
天野耿莎又是一愣,随即脸上慢慢泛起红潮,还隐着一丝几不可辨的白:“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了,虽然小的时候大家都是傻傻的,但总有一天,都要长大的不是?”
夏晓延眼风一剜,狠狠瞪向这个可恶的女人。
是啊,总有一天,曾是孩子的她们终要长大。但是之于自己而言,那件令她不得不长大的事实在太艰险残酷,带着世界崩塌般的痛,甚至曾经摧毁年少单纯善良的全部心性。而且,还害得……
夏晓延冷哼:“说得也是,小时候都傻傻的,被人骗了还呆呆相信什么友情,根本不知人家心里早把这俩字唾弃千万遍。多谢你提醒了。现在我真庆幸某些人远去小日本争什么家产啊,万一她留在这里真做了莲静中学老师,我们这些做学生的还不知要被带坏多少,有多少人挖坑让所谓朋友跳。”
话说着瞥眼轻哼,不屑冷啐:“和这样的人认识,真是人生一大悲剧!”
那么一连篇冷嘲热讽说得天野耿莎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而骆逸云在旁摇头轻叹,叶莹雪挑起眼角,似笑非笑看着僵持的两人。
天野耿莎皱眉轻咬下唇,踌躇许久方才抬头:“晓延,那件事,我……”
“那件事,事后你不都定下结论了吗?”
夏晓延眼色前所未有的冷,仿佛早知道对方说什么,双手不自觉在身侧握紧,开口语气竟和阴郁的李翊辉如出一辙:“在事后,你已经以胜利者姿态得下了结论。”她狠狠瞪着这个自己崇拜过的女人,曾经的场面历历在目,每回想一遍就要令她窒息:“你说,晓延,我一直都利用你的,你太傻了,长点心眼吧。”
天野耿莎双手同样握紧,看似痛苦而压抑:“晓延……”
“怎么,后悔了?”等了多久才有今天深刻的嘲笑,上次在莲静柔道场这个背叛者不还是那种高傲姿态,现在干嘛偏要示弱?“哦,是觉得邻居一场,还是应该稍稍安抚一下别人受伤的小心脏?可是你眼前这人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浪费这种时间多烦人那。所以你还是别在这儿假仁假义别有所图了,这种反复无常的伎俩简直让人恶心透顶!”
夏晓延说着轻蔑逼上,不管她曾受过怎样委屈,这样的想法与姿态确实有些偏激过分了。骆逸云正要上前一步拉住口不择言的金主,叶莹雪忽然耸肩开口:“确实挺奇怪的,堂堂董事长站在这儿低三下四欲言又止的,实在有失身分了。”“哼,她理亏!”夏晓延恨恨插口,叶莹雪盈盈大眼向她一瞟,托了托眼镜认真道:“嗯,正解。不过还是觉得作为董事长和曾经的莲中教练,天野小姐与人沟通能力实在有限啊。作为师长与好友,自己朋友太天真而不知世事险恶确实挺令人头疼,你既然要给人一个大大的经验教训就应该继续下去,否则那学生从一个极端奔向另一个极端回不了头,可就是你最大的罪过了。”
那么一番认真而带着嘲讽的话说得其他人都是一愣,尤以夏晓延为甚。天野耿莎沉默的表情里暗藏种种情绪,终于忍不住抬起眼来,定神细看这个金色眼睛的女孩。
叶莹雪竟是轻松,明知对方那一双无所不能的预天眼能够看穿一切,却依然坦然无谓站在原地。
当然嘴里还是不闲着:“啊抱歉,我这人嘴贱,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其实天野小姐看起来很迷茫啊,既然自己选好了要走的路,都已经对我可怜的朋友赶尽杀绝了,怎么又在这个时候动摇了呢?还是说这大早晨起来人们都喜欢扮一扮柔弱卖一卖可怜,让别人知道其实自己也是很纠结的?”
说着神秘地笑起来,望天:“哈哈,这种人类概率问题,天野小姐最有发言权了吧?”
天野耿莎一动不动看着她,忽然发现这个谈笑风生的女孩,竟和那个人如此相像!那样漫不经心让人心跳加剧的笑,非常地……可怕。
可她说的对,动摇了,自己真的已经动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