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身,他往回走。
身后红头发追上来,一边走一边说:“江水,你知道自己现在像什么吗?像糟老头!我的妈呀,你这是受什么刺激了?那天看你也就鬓角长几根白头发,现在整个头都长,你发展够迅速的呀。”
“……”
一进房门,红头发噤声不语了。这阴沉沉的房子,让他没来由地打了个冷战。
江水从柜子里取出一瓶农夫山泉,递给红头发,红头发被这气氛吓得够呛,大脑没下达指令,手就拧开瓶盖,咕咚喝了一口。
江水看也不看他,继续往里走,又说:“你看下保质期。”
红头发一口水喷了出来。
“你他妈是不是有病。”手忙脚乱去翻保质期,幸好,还没过期。
他把矿泉水丢到一边,跟着江水走到床边。
床板上铺着一层棉被——实际上就是棉絮,是那种没有套被套的棉被。
江水直接就这么躺在上面,床边的地板上扔满了折掉的烟蒂。
红头发觉得自己都快要没处落脚了。
他想骂江水几句,但一看他的脸,涌到嗓眼的话又咽了下去。
最后,他只是轻声说:“江水,你现在这个样子,云姐看见了,会难过的。”
☆、她的爱气势如虹
江水和红头发坐在开往北京的火车上。
李云让红头发办的事,就是带回江水。她在电话里没明讲,但红头发还是听出来了。他在李云身边待这么多年了,猜透她的意思还是很容易的。
这么多年,他是头一次看见李云对一个男人这么上心。这让他有点嫉妒,但他对李云的感情,更多是被解救于水火的感激,而李云对江水的感情,是真正的男女之情。
这样一想,那丁点嫉妒好像又没什么必要了。
这次过来,李云给红头发的钱还挺多的,这笔钱足以让他们挑选最好的航空公司,选坐最贵的头等舱。不过江水死活不愿意,最后他们选择了火车——这慢悠悠的火车。
仿佛在这一段漫长的路程里,江水能随时反悔一样。
红头发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从这一点上来说,他对李云是忠心耿耿的。
江水坐在他对面,右手夹着烟,左手捏着手机。捏得很用力,掌肉用力得都发白了。这可不是个好兆头,红头发想,他必须得断绝江水犹豫的念头。
一不做二不休,他猛一出手,抢过江水的手机,往车窗外一丢。甚至没发出一点声音,那只手机就消失在茂密的树丛里了。
江水抓不回手机,只能抓住红头发的手腕:“你干什么!”
红头发背往后一靠,竟然吹起了口哨:“不好意思,手滑。”
江水死死盯住他,脸上没什么太大的表情。但这样的神情,看得红头发心里直发毛。他下意识抓紧自己口袋里的手机,生怕面前的男人一发疯,就把他手机也丢出去了。
然而江水并没有发疯,他手上的力气很快松下去。仿佛泄洪一般,无力地靠在椅背上。
红头发暗自放心,故意安慰他道:“你那破手机,丢了就丢了。北京是什么地方?那里可遍地是黄金!只要你愿意,你完全可以一天换一只手机。”
见江水一声不吭,闭着眼睛像是陷入沉思,红头发再接再励:“去北京就是重新开始,你得和过去说声拜拜。”
江水缓缓睁开眼,耳边已经听不见任何人说话的声音。红头发的嘴巴一张一合,像一条聒噪的鲤鱼。他兀自望向窗外,绿油油的树丛飞速划过,肉眼捕捉不到它们的细节。
他的手机就埋藏在那片绿色当中,他的过去也是。也不知道会不会深陷入泥里,会不会被风吹被雨淋,会不会被太阳照,会不会在尘埃里开出一朵花来。
他再次闭上眼,心中默默叹息着。五官渐渐明朗,能听见外界的声音。
红头发不知何时已经闭嘴了,江水闻到红烧牛肉面的味道,睁开眼,看见红头发正低着头吸里呼噜地吃一碗泡面,袅袅的香气被风吹过来,吹得他肚皮忽然就空了。
突然间,红头发抬起头,嘴里还塞着面,说话口齿不清:“想吃吗?”变戏法似的从一旁的行李袋里摸出一碗新的,摔到江水怀里:“红烧牛肉的没了,来个老坛酸菜吧你。”
江水泡好面开始吃的时候,红头发已经吃好在擦嘴巴了。他看着江水,笑了笑,忽然说:“喂,你吃了我的面,这一路就得听我的。懂不?”
“……”江水抬头看他。
他一拍大腿,理所应当地说:“怎么,你以为面是白吃的?”
“……”
“要不是我带了面来……”红头发脚往座椅上一踩,老气横秋地说,“你知道火车上泡面卖多少钱么?”
“……”
“你浑身上下全给人家也买不起。也就大爷我心好,免费给你吃。你还不得感恩戴德,听我的话啊?”
“……”
等江水吃完,红头发递过去一瓶矿泉水。
江水接过,扬了扬瓶说:“水也不是白喝的?”
红头发打了个响指:“聪明!还懂得举一反三啊你。”
江水难得笑了一下,红头发心情大好,一边哼小曲儿一边说:“其实吧,我早就知道你会跟着来——所有穷途末路的人,都会去北京寻梦。这是赌博。”
是一场豪赌。
红头发想,李云喜欢江水也并不是毫无道理,自古以来人以群分物以类聚,更何况这俩还是异性相吸。
李云和江水是同一类人,他们永不退潮,是一直澎湃的海。
来到北京,他们都是玩命的。一个为了刺激,一个为了钱。人有驱动力才敢活着,否则就成了行尸走肉。
这股强大的驱动力推动着李云,推动着江水,同时也推动着杨梅。
杨梅睡醒后已经是晚八点。这段日子她休息得不错,睡醒吃,吃好睡,又睡醒吃。杨父在房间里看新闻,杨母洗了碗就出去跳广场舞了。
这天杨母嫌麻烦,一直随身携带的小布包被她丢在客厅的茶几上。
杨梅猫着身子摸过去,取出了小布包里的手机。
那是她的手机。
她走到阳台上打电话,寂静的夜色里她的心怦怦直跳。
那头传来这样的声音——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她再打,结果还是同样。
趁杨父不注意,杨梅溜出门去。
回来的时候,杨父杨母都坐在客厅里。家里很安静,等她一进门,两双眼睛唰地一下看过来。杨母一下子脸就垮了,嘴紧抿着,颤抖着,说不出话。
杨父看着杨梅,指挥说:“你过来。”
杨梅坐过去,看着捂着嘴的杨母,小心翼翼道:“妈,你怎么了。”
“还问呢,不就是担心你!”杨父难得凶女儿,“你偷偷溜出去,一声招呼也不打,我和你妈妈都急坏了!”
杨梅说:“对不起。”
“你出去干什么?”
杨梅不吭声。
“是不是去找那个男的了?!”
她依旧沉默。
“我就说吧,杨国强,你女儿已经魔怔了!”杨母一边抹眼泪一边说,“比起你妈妈,那个穷鬼更重要,是不是?”
杨梅纠正:“他不是什么穷鬼。”
“他是!他不仅是穷鬼,还是个不要脸的穷鬼!”杨母喊,“他想高攀我们家!”
“根本不是高攀,我和他是平等的。”
“平等个屁!”
“妈妈你能不能讲点道理?”
“你说什么?”
“你凭什么看低人家?他偷了抢了犯法了?你凭什么瞧不起他?就因为我爱他,你就禁止我见他。这是为什么?他有什么错?我有什么错?你又凭什么侮辱他?”
杨母一口气提不上来,胸口起起伏伏。
看着这样的父母,杨梅也想哭:“为什么要拦着我?为什么要阻止我们?妈妈,你们太自私了……”
“闭嘴!”
杨父一声呵斥,客厅重新陷入一片安静。
杨母抚着胸口,一下一下,很用力。她望着杨父,声音微微颤抖:“杨国强,看看你的好女儿,她刚才都说了什么话。哎哟我的心脏,气都喘不过来……”
杨父顺着杨母的背,等她的身躯不那么抖了,才严肃地看向杨梅:“我们就当你刚才什么也没说,现在你回房间里去!”
“不。”
他们一起看过去。杨梅视线很直,丝毫不胆怯,执着得让人心悸。
下一秒,杨梅起身,带着钱包和手机,走到大门口。
杨母大喊:“你要干嘛?啊?你想干嘛!”
她没回答,只留给父母一个倔强的背影,气得杨父猛一拍茶几,茶几上的陶瓷杯抖了两抖:“给我回来!”
“不。”
“哎哟怎么回事这是……要翻了天了……”杨母刚收回的眼泪,一下子又要涌出来。
杨父追过去,揪住杨梅的胳膊:“你妈妈血压高,你就这么一走了之?你想气死她呀!”
“我没有。”
“没有就乖乖听话!”
“不。”
忽然间,杨母猛地从沙发里起身,趿着拖鞋疾步快走,半途上左脚拖鞋掉了,她也不管不顾,一直走到杨梅面前,手指着她的鼻子,喘着大气说:“杨梅,我告诉你,你今天敢踏出大门半步,我就敢不认你这个女儿!你敢去找那个男的,我就和你断绝母女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