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顺着看了一眼后视镜,一抹清新的浅绿荡漾在他眼前。他淡淡地收回视线,对张西西说:“速度放慢。”
然后他又转头看向杨梅,从车里看出去,他只能看见杨梅的半身,她的双手交叠着搭在肚子上,江水盯着她的戒指看,blingbling,璀璨张扬,莫名愣了神,片刻后才说:“你别跟着了,回你自己教练车里去。我这没位置。”
杨梅从侧方停车跟车行走,一直到了曲线行驶,这时江水忽然和她说话,为的就是赶她走,她心里忽然就窜起一簇火,不仅不走,还把左手搭在江水的车窗上。
她说:“是没位置了,还是没我的位置。”
江水回答的很快:“没你的位置。”
杨梅速度减慢,一会儿就落到车后去,江水以为她终于放弃了,可没过多久,她又追上来,双手都扒拉着他的车窗,矮下身体探着头,说:“你不是说了,我不一样,我是女人,你一男人总会给我让出个位置来的。”
张西西听了瞄眼看过去,见江水面不改色,就转回头继续开。可外头跟着杨梅,张西西经验不足,还容易紧张,一不留神,一个转弯,就撞了上去。
力度不大,但声音挺响,哐当一声,砸在杨梅的左胯上。杨梅压着声音,小小惊呼一声。
江水果断道:“停车。”
张西西停下车,江水就钻出车窗往外看,杨梅一闪身,拉开后车门就缩了进去。
接着车门啪地一声响,被杨梅关上了。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杨梅就坐进车里了。
林阳往一边挪了挪屁股,关切地问:“刚那一下,你没事吧?”
杨梅摇头:“没事。”
林阳稍稍放心,可还是瞪了张西西一眼:“你开车就这个毛病,视野窄。你就不能多留点儿心?”
见林阳对着外人的面责怪她,张西西心里不满,但刚才撞的那一下,也让她捏了把汗,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气虚地嘁了一声。
杨梅见好就收,打圆场说:“没事,速度慢,不疼。”
林阳吁出一口气,说:“没事就好。”
杨梅没搭理,视线直直落在江水身上。刚才他着急地钻出头来张望,现在却又没事儿人似的端坐着,杨梅目光沉沉,若有所思。
林阳想活跃气氛,就欢快地说:“诶,那什么,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杨梅回头看他,淡淡地说:“杨梅。”
林阳不出意料地怔了一下,然后绽放出一抹意外的笑:“杨梅?你这名字有个性啊。”
张西西从后视镜里望了一眼,小声说:“不就是那个水果杨梅么,这有什么的。杨梅又不好吃,酸不啦叽的,还长虫。”
林阳拍了张西西的椅背一下,叫她练车就好好练车,别总是开小差插/进来和人聊天。
张西西撇撇嘴,林阳就挠着头发对杨梅说:“你别介意啊,她说话嘛就是比较直。”
杨梅习以为常地说:“没关系。”
林阳提起别的话题,杨梅却依旧逗留在前一个。
她忽然想起昨天晚上,江水背靠着电线杆,站在黑夜里的画面。
那双眼像黑色的漩涡,看不见底,仿佛能产生强大的吸力,将人的灵魂都吸收进去。
那对漩涡包裹着杨梅,好像点亮一把火,熊熊燃烧着,杨梅浑身灼热。
而他的声音却宛如清泉,清凉得抚平了她燥热的心——
“你的名字……有什么特别的?”
“嗯,也没什么特别的。”
杨梅忽然觉得这些千千万万的人调侃她的名字根本不算什么,他们觉得她奇异也好,个性也罢,她都无所谓。
倘若没有这些千千万万个人,怎样才能反衬他的与众不同。
张西西把全部项目又练习一遍,从坡道上下来后,就下车走了。她家里有喜事儿,得提前走。林阳是她男朋友,也跟着一块儿走了。
整辆车里,霎时间空了不少,只剩下副驾驶的江水,和后车座的杨梅。
江水还没做出任何反应,杨梅就先下了车。
她并没有走掉,而是走到车前,坐进了驾驶位。
江水看着她慢条斯理地系安全带,说:“你要干什么?”
“练车啊。”她回答得理所当然。
“回你自己的车里去。”江水说。
“胡教练车里除我之外还有三个人,场地里练车的人又那么多,每个项目都得排队,等轮到我了,黄花菜都凉了。”
江水看着她拖手刹:“那你也别找我。”
“为什么?”杨梅问,“因为我没跟着你?”
江水躲开她灼灼的视线,漫无目的地望着窗外,说:“你报的是自动挡,我这是手动挡,完全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哪里都不一样。”
“……”杨梅不信邪,说,“我以前学的就是手动挡。”
江水听了扭过头来,眼里有浅浅的波澜,像是江流在笑:“然后学不会对吧。”
“……”杨梅抿抿嘴,说,“我会学会的。只要你肯教我。”
她低下头,轻轻去掰档位,没掰动。
这辆车实在是太破旧了,很多硬件都不好使。档位像牛一样顽固,需要使劲才能推动。
杨梅手中用力,想将档位挂在一档。可不知是她力气太小,还是这个档位真的太难挂,无论她怎么使劲,档位都纹丝不动。
她有点急,脸上云淡风轻,可握着档位的手收紧了。
江水就支着下巴在一旁看着,甚至悠哉地打了个呵欠,挪开视线之后,淡淡地说了一句:“你没踩离合。”
“……”杨梅下意识地往脚下看去。
她的长裙飘逸,松垮地遮蔽掉她的双腿。她忽然想起什么,抬头问江水:“我要不要把裙子撩起来?”
江水问:“撩起来干嘛?”
杨梅:“给你看啊。”
“……”江水撇开头,答,“不用。”
杨梅松开离合,轻点油门,车子缓慢龟行。
江水侧目望着场地边伸出的树枝,淡淡地问:“你场地里哪个项目比较弱?”
杨梅说:“我……哪个项目都比较弱。”
“……”江水淡淡地看她一眼,然后指着某个方向,说,“你先到直角转弯那里去。”
直角转弯在最靠近驾校大门的位置,一般教练车驶进来,教练总会按照从近到远的顺序来教导学员,而最先训练的项目正是直角转弯。
杨梅慢腾腾地开车过去,一边低头找直角线的起/点,一边说:“其实这个项目我还可以,我比较害怕倒车入库。”
江水静静地看着车子压过白线,转头对杨梅说:“好,停下。”
杨梅踩了刹车,不解地看着他,他说:“你下车。”
话音刚落,江水便打开车门走下车,一转身看见杨梅还坐在车里,就低下/身子,望向里面:“下来啊。”
杨梅没动,只是问:“为什么叫我下车?”
江水直起身,右手搭在窗户上,杨梅在里面看不见他的脸,但能清楚地听见他的声音。
他说:“我教不了你。”
杨梅轻轻地笑了出来,绷得很紧的笑,好像是拉长的弹簧。
“你怎么这么固执。”她说。
江水没出声,杨梅扭头去看他,却发现已没有他的身影。回过神来,江水就出现在她的左边,替她打开了车门。
杨梅抬头,又看见那双黑而沉的眸,好像在说——你不也这么固执。
杨梅无计可施,只好从车里下来。
江水探身进车厢,将车钥匙拔了下来,塞进口袋,然后很快把车门关上。
转过身,看见杨梅还没走,他也不记得要打声招呼,从她身侧擦过就走。
杨梅跟着他转身,定定地看着他的背影,声音不高不低,却带着一种意味:“你昨天跟我说,觉得不值得就不要来。”
江水脚步微顿,却并未回身,杨梅不往前走,也不向后退,就那样笔直地站立着,仿佛一株坚毅的杨树,孤独地守望。
“我来了,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因为我觉得值得。”杨梅说,她不管江水有没有在听,她就是站在那里说,“我觉得值得,因为——起码我来了,就能看见你。”
江水倏然转身。
杨梅赤/裸而又直白地迎上他的目光,在对上他眼睛的时候,甚至还下意识地扬了扬下巴。像一只骄傲的孔雀。
像一只发出了某种讯息的孔雀。
江水神色无异,只是瞳孔缩了缩,像湖面上荡开的涟漪,只不过他的涟漪是往圆心紧缩的。
杨梅觉得,她再一次看见了黑色的漩涡,让她不由自主地想往里面跑。
江水什么也没说,可杨梅知道,她的讯息,他接收到了。
☆、惹女人生气的男人
红黄的光线仿佛透明的轻纱,轻柔地罩在江水和杨梅的头顶,就像是一只巨大的隐形瓮,独独将他们与外界隔开。
杨梅又听见了江水的脚步声,依旧行走在潺潺的水流中,与以往的不同之处在于,这次是向着她走来,而不是背离她走去。
某种时候,他们之间有一种不可名状的气流在缓慢地流动,好像铺成了一张有粘性的大网,粘住了他和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