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弗朗茨从睡梦中醒来,看见大小姐站在边上,吃了一惊。以为出了事,笨手笨脚地爬了起来,慌慌张张正要开口,欧也妮嘘了一声。
“弗朗茨老爹,刚才我的胳膊不小心被房间里的一枚大铁钉给划破,您这里应该有伤药和绷带吧?”她皱眉,作出疼痛的样子,声音压得很轻,“要是有的话,您给我就行了,然后继续睡觉。别吵醒我父亲,明天也不必跟他提。我不想让他担心。”
“好的——好的——”老弗朗茨终于清醒过来,急忙到墙角那个五斗柜里去找,嘴里絮絮叨叨,“虽说这一带太太平平的,但也保不齐哪天就会冒出来一两个不会好意的小毛贼,所以枪啊,伤药啊,我这里都有。万一要是不幸受了伤,也好自己上个药……喏,小姐,给您。您下回可要小心哪——您等着,明天我就亲自去您房间把挂到您的钉子给拔了,还要再检查检查……可不能让您再受伤……”
“好的,好的,您继续睡吧——”欧也妮接过东西,打发老管事继续睡觉后,拿着烛台离开,轻手轻脚地回到自己房间的门口。
一直在听着门外动静的菲利普·拉纳立刻打开门。欧也妮进去,锁上门后,把药瓶子和纱布团放在桌上,顺便从用来盥洗的罐子里舀了一盆清水出来。
“谢谢您,小姐。您帮了我很大的忙。”
菲利普·拉纳扶着墙,最后来到桌边坐下,朝她露出一丝感激的笑,“但是抱歉,小姐,接下来我将不得不脱掉衣服好处置我的伤口,希望不会让您感到不便。”
欧也妮靠站在壁炉边,嗯哼一声,把脸随意扭了过去。听到脱衣的窸窸窣窣声和一阵用清水清洗伤口的动静后,跟着,仿佛又传来刀尖剜过皮肉时发出的那种叫人难以形容感觉的轻微嗤声。
她终于忍不住,稍稍侧回脸来。
他赤着上身,烛火下的身体显得劲瘦而精壮。低头,嘴里咬住一块折叠的纱布,右手握一柄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的匕首,应该正在挑他腰腹处伤口里嵌着的铁霰弹。借了桌上烛台的光照,看得十分清楚,算上已经发炎的周遭部分,伤口面积足有拳头大小,随着他转动刀尖的动作,原本已经凝固的大团血污迅速往外涌流。
他紧紧咬着嘴里的纱布,冷汗迅速汇聚在他迸出道道青筋的额头,但那只握刀的手却坚决而冷酷,看不出丝毫的犹疑或停顿——仿佛现在正在剜的,不是自己,而是别人的皮肉。
这样血腥的场面让欧也妮感到有点不适,甚至毛骨悚然——一个人,能够做到对自己都这样冷酷,对别人,恐怕更加下得了手去。
她皱着眉,继续冷眼看着他在自己身上动刀。过了一会儿,随着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被挑出来后,他放下染血的匕首,往不住流血的伤口倒上白色的粉末状伤药,跟着用绷带缠住,做完这一切后,他吐出嘴里那块已经被咬得带了深深齿印的纱布团,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仿佛筋疲力尽,他就那样一动不动地坐着,头往后稍稍仰去,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脸色青白得已经可以用死人来形容了。欧也妮来到他身边,手脚麻利地收拾东西,用布巾擦拭被血污弄脏的桌面和地板时,他也仍这样靠着,仿佛已经睡了过去。
等她收拾完一切,再次看他一眼,正考虑着是不是可以让他离开了的时候,他长得犹如女人般浓密卷翘的棕黑色睫毛微微动了动,跟着,慢慢睁开眼睛。脸色虽然还是十分苍白,但和刚才相比,瞧着似乎终于缓回一口气了。但视线却一直跟着她走动,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您还有事?”
欧也妮受不了他这样盯着自己了,仿佛想要一口吞掉她似的。于是皱着眉,略微不耐烦地问。
他露出一种仿佛带了羞愧的目光,眼巴巴地看着她,有气没力地说道,“那个……如果可以的话,在您决定赶我走之前,您能不能再给我点吃的……您父亲的葡萄园里收得只剩下干草,我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
☆、第一小步
冬天,当大地进入休眠后,倘若有只不长眼的乌鸦不幸落脚到葛朗台家的庄园或葡萄地里,想靠啄食枝条挂着的残余果实而过冬的话,那它一定会饿死。因为在它到来之前,任何一粒果实,哪怕是干瘪得只剩一层皮的坏葡萄,也会被摘下拿去喂猪。
所以对于这个人的这句话,欧也妮完全不会去怀疑它的真实性。父亲葛朗台扫荡葡萄园时的那种彻底,没人比她更清楚了。
她只是有点不高兴地看着他。
“您刚才就应该提的。现在我又要出去一趟。万一惊动我父亲,你也知道的!”
菲利普·拉纳张了张嘴,最后低下头去,默默听着她数落。
欧也妮皱眉看了眼他的样子,终于还是转身再次出去。去厨房要经过葛朗台房间的门口。经过时,听到他熟睡时发出的一阵磨牙和鼾声。她摸到厨房,一阵翻找后,在吊在天花板上食篮里找到吃剩的一大块面包和半只烤得有点焦的冷掉的野兔肉,用纸把东西一股脑儿卷起来,临转身要离开时,想了想,推开一扇窗户,然后把篮子从铁钩上摘下来放地上,弄成翻倒的样子后,迅速离开。
菲利普已经穿回衣服,但还在眼巴巴地等着。
“穷门穷户的,也就这些可以吃的。您就凑合一下。”
欧也妮把东西放在桌上。
菲利普根本就没留意她口吻里的那种讥嘲,他只盯着面前的食物,眼睛里露出饥饿野兽看到猎物时的那种快要发绿的目光,伸手立刻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一阵风卷残云之后,足够欧也妮吃两天的面包和兔肉很快就消失了。
他咽下嘴里的最后一口食物后,露出被噎住的难受表情,向欧也妮投来求救的目光。欧也妮皱了皱眉,拿出自己白天喝剩下的半瓶果子酒,放到了他面前。
这种她自己家酿出来的酒,甜甜的,度数很低,她一直非常喜欢。
菲利普·拉纳感激地看她一眼,几乎不用停顿地仰着脖把果子酒一口气喝光,最后放下酒瓶,靠在椅子上,终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呃——”他打了个嗝,看向欧也妮,终于记起来应该感谢一下她的慷慨和大方,“非常感谢您,小姐。”
说这话的时候,他看起来终于精神了不少,一张脸也恢复了点血色。
欧也妮嗯哼一声,朝他刚才爬进来的窗户呶了呶嘴,似笑非笑地道:“您可以走了。”
菲利普以手撑着桌子,慢慢地站起来后,目光落到放在桌上的那柄已经刚才已经被欧也妮顺道擦干血迹的匕首,想了想,仿佛下定决心地说道:“小姐,现在我身无长物,没什么可以用来报答您。但我可以把这个留下放您这里。这是我父亲留给我的唯一遗物。倘若我以后不再回来,那就表示我死了,您把它当做我用作答谢您的礼物,毕竟,它还算值几个钱。倘若我有命能够回来,到时我再赎回它……”
欧也妮不是瞎子,老早就看见了。撇去匕首本身的价值不说,光鞘上花纹繁复的纯金金边和镶嵌着的宝石就价值不菲。
这个人此刻说的这番话,原本也算不上有什么不妥当。但是,他的这段话,却让她忽然想起自己前世里的那番相似遭遇:不谙世事的她把自己能拿得出的所有黄金和真挚感情都毫无保留地献给来自巴黎的公子哥儿,他感激涕零地接受了,临行前,为了表达对自己的感恩之情,他留下了被他视为无价之宝的藏有他父母肖像的镶金日用盒做信物,许诺日后他一定会亲自回来取。而结果,在漫长的等待之后,她耗尽青春,等来的却不过是封措辞客气的绝交信和请她把盒子寄回给他的委婉请求。
菲利普·拉纳说完自己想说的话,就看向面前的这位小姐,却敏感地捕捉到她眼睛里忽然流露出来的一种仿佛带了点伤感的东西。这让他觉得奇怪——从中午偶遇开始,她就给他留下一个印象,撇去外貌和女性的身体特征,她就是个完全不像女人的女人。这会儿她却这样,不禁让他感到困惑。
踌躇了下,他决定要再重复一遍时,却发现她已经变了神色——刚才的那种伤感消失不见,快得几乎让他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厌恶和鄙视——但这让他更加不解。
“呃,小姐——”他觉得她应该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所以决定再解释一下,“我的意思是说……”
“带着你的东西立刻滚蛋,”欧也妮冷漠地盯着他,彻底恢复成中午在草垛堆旁他们初见时的样子,“我可以最后再给您指下路,这里出去,往东是巴黎,往西是大海,往南是南特,往北是英国。您要去哪就去哪,以后别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菲利普·拉纳实在有点想不明白,自己刚才那番话到底哪里说错了,以致于把她得罪得这么厉害,明明前一秒,她虽然也是在叫自己走,但若是自己没听错的话,她的语气里还是带了点仿佛可以通融的玩笑意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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