懊恼地拉好钱包放回包里,她站直了,深呼吸一番,这糟糕的紧张心情啊。
是的,陆荆舟安排好了,她公司也请假了。她没有让陆荆舟陪,她要一个人来看。她当然知道,她现在是孕妇,陆荆舟不是自己远远跟着就是会派绝对信得过的人跟着,但一定会给她单独和她的父亲聊天的机会的。
她紧张,真的紧张,知道那件事已经有几天了。她不能太伤陆荆舟的心,因此没有一个人偷偷来看。她不希望她的父亲憎恨陆荆舟,可她的直觉告诉她,她的父亲会。
不管怎么样,她走进了监狱,在繁复的过程中,隔着玻璃墙,见到了过分苍老的中年男人。
知道她还有个父亲叫做柳正肃时,她百度了这个名字。商人原本就不容易在网络上留下太多信息,她找了会才找到柳正肃和温恒业的合照,一次项目成功。那时候的柳正肃,和陆荆舟差不多的年纪,蒸蒸日上,意气风发。
而如今,十几年过去,他却苍老了三十年。
五十岁的年纪,原本他可以看起来儒雅有文化,如今,除了苍老与倦态,她看不到什么。
不管有没有感情,当她看到这样一个纯粹是“老人”的时候,并且知道他是她的父亲时,不由鼻头一酸。
柳正肃十几年,没有任何人探监。刚进去,柳正肃还不愿意认清现实,仅仅一个月,他就能体会到世态炎凉,他不再期望任何人。每天都是劳动劳动,偶尔还要被一些强势的犯人欺负。因为,他这个身子,娇生惯养,他这个脑子,只会做生意。
没有人,哪怕是之前交好如一家的温家人。连温恒业死,他都是在很久很久之后才知道。
柳正肃知道的是,爱妻纵火,烧死自己的同时了解了爱女的生命。
可现在,不仅有人来看他了,而且,她的音容相貌,都给他浓浓的熟悉感。比之四年前,柳屹又长开了不少,但基本的脸型依旧。
何况骨肉相连,柳正肃迟疑了一秒,就肯定柳屹是他的女儿。一时间忍不住,柳正肃滚落热泪,他坐在位置上,几乎是颤抖着接起电话。
柳屹何尝不受触动,看到柳正肃的眼泪,不由心头一疼,赶紧拿起电话。
柳正肃先开口,喊的是十几年前的旧称:“阿芫……你是阿芫……是我的女儿对不对……阿芫,你没有死,你来看我了……”青儿,你看到了吗?我们的阿芫,长这么大了,和你当年,有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她不忍心现在去纠正他的称呼,就如柳正肃能认出她。现在她也毫不怀疑,面前哭得不成人形儿的老人,是她的父亲。
“是,我是。爸……爸,我是。”柳屹自从跟在陆荆舟身边,就没有喊过这个称呼,自然觉得生疏。她是收养在柳伯父柳伯母名下,可陆荆舟从小就跟她说明了,没有让她喊爸妈,而是伯父伯母。
她喊陆荆舟,乖的时候哥哥,不高兴了就直接全名。
她没想过,这些日子来,她既有机会被人喊“妈妈”了,更是在今天喊了人“爸爸”。哪怕现在更多的是陌生,都抵不住她刹那涌上心头的温暖。
“阿芫,阿芫,你真的是阿芫……你喊我爸爸了,你小时候,也是这么喊我爸爸的……阿芫,你怎么这么迟才来看我……是不是觉得丢脸?是爸爸对不起你,爸爸对不起你……可是阿芫,你不是自杀了吗?既然你没死,妈妈是不是……还活着?”
“没有。”柳屹看他期待的泪脸,回答得十分不忍,“爸爸,我当年是被陆荆舟救出来的,陆荆舟说了,那个时候,妈妈把自己反锁在烧得最烈的房间,根本救不了了。”
过了第一次的坎,她喊起来就顺畅了。而且,她也提及了陆荆舟。
听到“陆荆舟”三个字,柳正肃浑身一僵,原本和女儿久别重逢的悲戚的脸突然扭曲,露出很惶恐的表情,嘴里呢喃:“陆荆舟……那个恐怖的年轻人……恐怖的陆荆舟……”
“爸爸,陆荆舟救了我,把我养大,他不恐怖。”柳屹其实想伸手顺顺他的肩膀好稳住他的情绪,可她不能,她只能拼命放缓语气,去安抚柳正肃。柳正肃封闭了十五年之久,不合适大起大落,特别容易被刺激出精神疾病。
柳正肃依旧费劲地摇头,显然柳屹的轻声细语作用不大,他睁大眼睛,手掌心撑在玻璃墙上,费力地说着:“阿芫,离开他,他要伤害你!阿芫,阿芫,等爸爸出来,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阿芫,不相信陆荆舟,陆荆舟是个坏人。他当年才多大……就有如此心肠,现在他的心肯定已经黑得看不见了……阿芫,不要相信陆荆舟!”
柳屹继续劝慰柳正肃:“爸爸,陆荆舟对我好了十五年!爸爸,您已经入狱对他没有任何威胁,他根本没理由拿我利用你,也没有责任去救我照顾我。可是他就是这样做到了,爸爸,我是在他的照顾下长大的。我不希望你还恨着他。爸爸,当是为了我,努力减刑,出来后,不要记恨陆荆舟,好吗?”
“减刑,出来?”柳正肃双眼迷茫,浑浊的眼隔着玻璃望着她。
如果柳屹来之前还担心柳正肃会兴风作浪,现在她觉得他老了累了倦了,安宁的生活会更吸引他的。就像安宁的生活吸引她和陆荆舟那样。
她再接再厉:“是的,爸爸,如果你可以不恨陆荆舟,愿意和陆荆舟和平相处,我们会过得很好。”
“为什么要和陆荆舟和平相处?为什么!”柳正肃又一次被刺激了,激动地拍着玻璃墙,引得一旁的狱警制止他、警告他,他才留在原地。
柳屹没有阴霾:“爸爸,我爱上了陆荆舟。我有了他的孩子,我们很快就要结婚。当年你们都有错,现在他愿意为了我和您和平共处,您愿意为了女儿和外孙,退一步吗?”
“阿芫……阿芫你在说什么?”柳正肃抹了把眼泪,眼睛稍微看得清楚了点,他突然觉得,玻璃墙外的女孩儿不过长得像他的阿芫,事实上不是的……根本不是。他的阿芫,怎么可能会爱上把他害了一辈子的陆荆舟,还有了小孩?
“爸爸,您不能逃避,这是事实。”柳屹声音比柳正肃要冷静点,“我原本可能应该恨陆荆舟,可是我做不到。爸爸,他把我养大,他对我很好,甚至现在,他愿意让我来看您,愿意给我恨他的机会。”
柳正肃摇头,发了疯一样摇头:“你不是阿芫,你不是我的阿芫……阿芫死了,阿芫跟青儿一起死在那场火灾里了。”
“爸爸,我是。”柳屹强调,“您不要再自欺欺人了,难道,您不想认我了吗?”
“可是阿芫!”柳正肃突然很激动,语气拔高到一种境界,突然泄气了,激愤的话说不出来了。他转而又跟孩子似的低低抽泣:“阿芫,是爸爸的错……是爸爸的错……爸爸当年不该犯错,那样你和妈妈,都会陪在爸爸身边了……”
柳正肃想起了往昔一家三口的幸福情景,愈发哭得不能自已。
见到柳正肃这样又孩子气又颓然地认错,她的心再次疼得厉害,她想再开口劝慰。时间到了。
她不得不放下手机,看着哭得失神的柳正肃被送进去。
她忍了很久,终于滚下一颗落泪。有点仓皇,她赶紧抬手拭去。
走出监狱,她顿时觉得空气都清新了许多。里面的氛围,太压抑了,尤其是,她一次次隔着电话线,听柳正肃哭,失态,等他恢复……
照片上的当年,早就随风而逝。
而她,也从那个自闭的小丫头,变成现在的模样。她的心,也是硬的,偶尔才会软一软。
她随处游荡,不急着回陆宅。时间还早,她也不饿,她更多的是惆怅。忌惮宝宝,她告诉自己不准多落泪,也不要多想。因此,她处在放空状态,沿着小路,漫无目的地走着。
熟悉的手机铃把她拉回现实时间,她凭着本能从包里拿出手机,她都不用看是谁,直接喊:“陆荆舟。”
他听她的声音,明白些许,还是哑着嗓子问:“还好吗?”
“陆荆舟,不好,我一点都不好。”她吸了吸鼻子,原本不想哭的,听到他低沉的话语,她突然又绷不住。最容易让她心软的,可不就是陆荆舟?
“那要不要,我来到你的身边?”他扯了扯领带,她在哪,他还是清楚的。
她骤然深呼吸,缓慢吐气后,她眼睛亮了点:“不,我来找你。你要吃什么吗,我帮你带?”上反岁血。
“你。”他说着荤话,“可以打包吗?”
☆、第96章 缠绵悱恻
她没有打包,只是随便买了午饭给他送去。反正名声已经不好,她再在意也没有,昂首挺胸地走进去。
新品发布会在即,她想好了,做完就走。
楚念诗要搅弄是非。陆荆舟的态度已经让她十分满意。楚念诗没有主动找事,她也不会招惹。勉强算得相安无事,她今天去看了柳正肃,突然觉得,和楚念诗僵持着没意思。
她走后,陆荆舟也会离开,楚念诗能守住的,只是“楚楚动人”百分之十的股份。楚念诗会寂寞的,她离婚了,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