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余绵绵 (相幼晴)

　　主任办公室在四楼靠里边的那间，来往的人并不多，算是幽静。办公室坐落的位子恰到好处，九月份的阳光还能暖烘烘的透过玻璃窗照射进来，落在白瓷砖地板上。
　　毛主任合上手上翻阅的文件，挥手让助手先出去，再把视线放在余荒身上。
　　余荒只见得毛主任笑眯眯着眼看着她，抬手指着办公桌边上那把空缺出来的椅子，朝她开口道：“苹果大班的余荒是吧别站得那么远，过来坐。”
　　——
　　余荒从主任办公室出来已经是半小时后的事情了。
　　走廊上还是空荡荡的安静，那位美丽的助手小姐已经不知去了哪里，余荒独身一人，穿过走廊，找到出口楼梯，缓步往下走。
　　楼下是大班教室，正在上美术画画课，余荒记得昨晚顾玥颖因为收拾彩笔和画纸这件事还朝她发过脾气：不要进我房间，不要乱动我东西，我自己会收拾！
　　余荒回办公室前专门绕道苹果大班教室外站了一会，透过贴满各自贴帖纸的玻璃窗往里头看。
　　美术老师把小朋友三四个分成一组，座椅也移动着拼接在一起，三五成群的围在各自的桌前，水彩颜料笔摆在一起，一人按着一张白画纸，边交流边在纸张上挥舞着画笔。美术老师双手背在身后，猫着腰，一组一组巡视过去。
　　余荒站了几分钟，里头的美术老师专心投入，并没发现余荒的身影。
　　余荒静立了片刻，淡笑摇头，转身离开。
　　她接管苹果班一年多了，班级里每个成员她都了解熟悉。她知道班级里写字最认真的是萧悠，她知道珠心算最厉害的是饶伟诚，她知道画画最好的是葛雁卉，她知道有唱歌跳舞天赋的是汤晓露和巫嘉，她知道班级里最闹事的是顾玥颖和黄莉莉，她还知道班级里多少同学的家长是高官，谁的孩子家长是商人，她知道的还有很多。她知道该如何与不同的学生相处。
　　但是现在，从办公室里走出来那一刻，余荒却突然觉得自己知道这些其实一点用也没有。
　　——她即将被调职，更惨点，甚至被裁员。
　　毛主任说，上头的某个亲戚家女儿读的是幼教类，本科学历，家就在幼儿园附近，图个方便，找了关系想在这就近的园里谋个职位。
　　“你的资力不错，才刚毕业一年，能把苹果班带得那么好真的是一项大功劳，只是......你学历上，毕竟太低了，中和各方的意见和综合因素，我们觉得，你毕竟还年轻，工作上的事并不急于一时，幼儿园里明年要扩建小班，如果有意愿，你现在先到图书馆管理员那挂个名，明年开春招收新生时我小班那给你留个位。”这是毛主人的原话，说得体贴又委婉。
　　余荒当时傻眼，哪还有什么机智的反应。
　　如今她出了办公室，稍做冷静下来，也算想通了事情的前后因果。
　　上头亲戚的女儿来应聘，学校师源早已负荷，必须裁员。而裁员最先下手的对象，是学历最低的她。与她共事的同事里，哪个不是本科硕士生。
　　可当年，余荒是有心思的，身边的同学继续读硕读研下去，她却不行了：不是学习上的不行，而是经济上的，生活上的不行。王家供养供读她那么多年，她已经毕业了，有能力自己赚钱自己养活自己的了，不可再拖延下去。
　　她选择了放弃。
　　平淡一生，能活得安稳，能孝敬王家俩老足矣。
　　可是没想，才过了一年，便有人拿这件事做文章了。说什么她年纪轻轻，还有很长的路可以拼搏选择，那那位高官亲戚的女儿呢，人家才刚毕业，不必她还年轻？只是委婉说辞罢了。
　　余荒自嘲，她怎么可以忘记，这里是高档住宅区的幼儿园，说白点这是那些上层人物出资共建的学校，他们想让谁走想让谁进来，不都只是一句话的事情。
　　——
　　余荒并没有把事情告诉蓝胡朵，只是含糊允诺了喜糖会补上的事情。
　　接替她带领苹果班的老师下周就来，余荒所剩的时间并不多，唯一能做的只剩下与苹果班学生多相处一阵。
　　放学时余荒按着早晨嘱咐顾玥颖的话，在校门口等孩子出来，一道回家。
　　顾玥颖这件事上还算听话：孩子是知道的，奶奶今天不会来接她回家。
　　顾家司机的同是按着余荒的要求，停在幼儿园大门拐角处，最好是能避开幼儿园里其他老师的视线。
　　余荒并不想在孩子没有承认她这个后妈之前，让其他人知道她与顾玥颖的关系。
　　余荒在门口等了孩子一段时间，才看到孩子背着大书包姗姗来迟的身影。余荒朝孩子笑，小孩子就干瞥了她一眼，嘴巴一下嘟得老高，装着不高兴的模样，看也不看余荒半眼。
　　余荒好气又好笑。
　　顾家司机下来接人，幼儿园看门的老师给顾玥颖方行，余荒紧跟着提着包包也从大门口出来，今日看门的老师倒是热情，挥手和余荒道别，余荒回以浅笑。
　　紧跟着赶到顾家车子前时，小朋友已经窝进后排座了，余荒开了车门跟着转进车里，还没坐好，那头顾小朋友就是一阵哼哼：“老师你动作真慢。”
　　余荒把车门关好，才回头反问孩子：“老师走得比你慢，你怎么不等等老师呢？”
　　余荒说话间，前头司机打了方向盘，车子开上马路。
　　被余荒反问的孩子撇撇嘴，没有再说什么。
　　那小模样儿，余荒伸手过去拉了拉孩子皱巴巴的衣领，小朋友更是又哼哼了两声，但也不反抗。
　　孩子疯了一天，早晨出门时整整齐齐的两条马尾辫早变了样，乱糟糟的。
　　余荒把包搁在一旁，“坐过来点。”
　　顾玥颖警惕反问:“干嘛？”
　　余荒干脆自己往顾玥颖身边靠了靠，伸手过去就把孩子快散掉的头发发筋扯下来，顾小朋友刚想扭头反抗，余荒一手压住孩子的肩膀，话说得不凉不热的：“头发乱成这样，是不是又和黄莉莉闹着玩了？”
　　小朋友立即停了挣扎。
　　余荒低头不动声色看了孩子一眼，一手把孩子软软的头发顺下来，一手伸进包里拿了小梳子出来，再把手上的发筋递给孩子自己先拿着：“老师给你从新绑好来，不然等下让你奶奶看到了，看她怎么说你。小孩子家家，怎么整天学着和别人闹？”
　　司机透着后视镜旁观，只笑不语，尽量把手上的车开得平稳。
　　——
　　晚间洗漱过后，顾夫人在隔壁家串门，玥颖在房间里写作业，顾父忙得很，吃过晚饭早早就关在书房里忙活起来。
　　余荒在客房里，给王家打了电话，问了平安，才得知今早王叔叔出了院。
　　那头的王阿姨口口声声让余荒先在顾家，和顾家人培养培养感情，回来看王叔叔的事不着急，人都没事了，还能跑哪儿去？倒是一段婚姻，该用心去经营经营。
　　余荒笑着说是，挂电话前早有主意，等自己有空了，在回家看看王叔叔。
　　只是对于即将失业的事情，余荒并没多说。
　　顾玥颖在余荒准备备课时敲门进来，余荒没锁房门，顾玥颖一推就进来了，小小的身子穿着睡衣，手里抱着一盒彩笔和一张白纸。
　　“老师……”顾玥颖转进门里，把门反锁后，小步子往余荒那过去，边走边小心翼翼喊着老师。
　　余荒笑着看孩子朝她这里过来，孩子最后停在她身边几步远，那澄澈的眼儿望着余荒，稚嫩的童声道:“老师，美术老师让我们交画画作业，可是我不会画。”
　　说着还一脸纠结起来了，全然不同今天对余荒赌气的样子。
　　——毕竟只是个小孩子。
　　“不会画吗？那你以前是怎么完成美术老师给你布置的作业？”余荒招手让她过来她这里，顺脸把旁边的椅子勾过来。
　　顾玥颖小朋友机灵着呢，三两步蹭上那把椅子，坐到余荒身边，把彩笔和纸张直接盖在余荒摊开放在桌上的书，小脑袋一扬:“以前都是爸爸给我画的，可是今天爸爸不在家啊。”
　　余荒把自己的教科书从白纸下抽出来，放到一边去，再回头对咧着张嘴还缺了一门牙的小孩子，故作严肃道:“所以以前你美术作业都不是自己做的咯？”
　　哪知小朋友一脸无所谓:“爸爸说不会就不会，有大志向的人是不拘小节的！”说得还有礼了。
　　余荒好气又好笑:“你知道什么叫不拘小节？”
　　“知道啊！”小朋友笃定地点头:“就是像爸爸一样，虽然爸爸画画也很难看但是爸爸以前学习成绩不会因为画画不好看就考零分。”
　　余荒:“……”
　　“老师。”顾玥颖见老师不理睬她了，伸手戳了下老师的手，把小脑袋凑过去，余荒嗯了一声，看着凑过来的孩子。
　　“老师，你帮我画画吗？”孩子问她。
　　余荒低头，看着桌面上那张白纸，桌上的台灯来着，把白纸照得更亮。
　　“老师，爷爷不给我画，奶奶画得比爸爸还难看，您就帮我画吧。”顾玥颖小朋友已经从彩笔里抽出一直来放到白纸上，橡皮檫都准备好了。
　　余荒扭头看孩子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