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是我的同学,女生,叫薄云纱。
她确实是叫薄云纱,不是艺名网名绰号什么的,她姓薄,叫云纱。
薄云纱和我的关系不错,因为我们的性格都比较安静,座位又离得近,所以经常在一起聊天。薄云纱有一些与众不同之处,我也说不好,有时候她的一个眼神令你觉得她一下子看透了你的内心。
薄云纱很爱走神,比咱们平时的走神更严重的那种走神,有时我在旁边叫她半天她都听不到,她说每到那种时候就很难受,有一种左右互搏的感觉,自己控制不了自己,她的原话是:“好像把右脑放在了左脑的位置,左脑放到右脑的位置,非常痛苦。”
初中毕业后,虽然没有考进同一所高中,但是我们仍然有联系。
高一暑假里的一天,我接到了薄云纱的电话,她说她正在杭州旅游,并说我推荐她去的西泠印社今天去过了,感觉不虚此行。的确,我们以前曾经聊过杭州,我说沿着西泠印社一路走向孤山顶,有一处欣赏西湖的很好的所在,那里有个俯瞰的平台,坐在栏杆上恰好拥抱西湖。没想到她还记得,并且真的践行了,她在电话里突然又说:“你小姑最近在做什么呢?”她的突然性转折我并不稀奇,她这个人有时候就是这样,我们正兴高采烈聊着什么,她会突然说出一句完全不相关的话来,比如正在讨论热带鱼的种类,她会突然问起94世界杯的季军是谁。我有点跑题了,总之,她突然就问起了我小姑。
我说我小姑刚刚怀孕,早孕反应很厉害,现在全职在家休息。她说也没什么,就是今天在杭州看到一个很像小姑的人,看来是看错了。之后我们简单聊了杭州的一些景点和美食,考虑到长途话费很贵,就结束了通话,她说回来后会来家里找我,还给我买了小礼物。
挂断电话后,我总觉得不安,不知道为什么。初中的时候,薄云纱经常来奶奶家找我玩,她可以说很熟悉我小姑,但怀孕后的小姑非常爱惜自己的身体,绝不可能大老远跑到杭州去。就在那一刻,我的脑中浮现起了小姑胡乱涂抹的那幅油画,把布达拉宫和西湖画在一起的那幅画……犹豫再三,我还是给小姑打了个电话,拨的是她家里的固话号码,接电话的是小姑父,从他的声音听得出他当时心情很好:“哦,是家琪啊,你姑姑?正在听胎教音乐呢!我正在准备晚饭,今天有新鲜的大黄花鱼,你过来一起吃吧!”我谢绝了邀请,说自己也没有其他事,只是关心一下怀孕的小姑,然后小姑也接了电话,和我聊起了肚里的宝宝,我嘱咐她安心养胎,说过几天就去看她……我这才放了心,确信今天薄云纱是真的看错人了,虽然,一直觉得她的眼光很毒,似乎从来没有认错过人。
一个星期后,薄云纱来家里找我,给我带来了杭州的绢扇和绣花手帕,还有一个菊花枕,并把她在杭州拍的照片拿来给我欣赏。
薄云纱的视角向来独特,那些照片拍的很有水准,大部分是风景和静物,我挑了几张用来装点房间,我们两个人一起把那几张照片装进相框,我最终还是忍不住问她:“你如果把那个像我小姑的人拍下来就好了,真想看看有多像。”
薄云纱沉默了一下,然后用她那种特有的眼神看着我,说:“不是像,那个人就是你的小姑。”
(娃娃脸非常想问“特有的眼神”是什么样的,但很怕众人阻止自己发言,毕竟到了讲故事的关键时刻,于是,只好自己脑补为万俟昭那样的眼神。)
我想辩解,但是我知道我一旦辩解她就不会再说下去,于是,我选择听她说。——“就在那个地方,沿着西泠印社的石阶一直向上走,在那个白石平台上,当时是下午三点左右,人很少,平台上摆了几个供客人消闲的茶桌,基本都空着。我选了一个靠栏杆的茶桌坐下,帮父母要了菊花茶和瓜子,那时候他们还在下面的西泠印社欣赏印章,并打算定制几款印章。于是,我就一个人坐在茶桌边,一会儿向远方张望西湖,一会儿向下看看西泠印社,然后,我看见一个穿旗袍的年轻女子从西泠印社沿着石阶拾级而上,她也来到这个平台。当时就感觉和你小姑很像,但穿衣风格和气质都很不同,她选了我旁边的一处茶桌坐下,点了杯龙井,声音也简直和你小姑一模一样。我在一旁默默观察她,虽然仅仅看到侧脸,但神态和坐姿,包括叹气的样子,分明就是你的小姑。”
“叹气?她当时只是一个人吗?一个人在那里叹气?”我问,我认为薄云纱似乎已经结束了她的话,现在应该是我的发问时间了。
“对,她显得很疲惫,是那种,心里的疲惫。”薄云纱看着我说。
我确信小姑没有去西湖,因为当天和她通过电话,但是,薄云纱的话令我想起了那时候的小姑,就是那个想逃避婚姻的小姑,那个在雨天哭的快昏厥的小姑,那个一直想要和某个人去西湖了此余生的小姑……虽然从未见过小姑穿旗袍,但我想象她穿着旗袍应该也是很美的。她在处理她当年那些衣服时,曾经就送过我一件旗袍,是一件新旗袍,还没有剪标,白色的乔其纱,上面飞着很淡很淡的紫色蝴蝶,想到这儿,我问:“她穿的旗袍是什么样子的?”
“很素雅,白地,有藕荷色花纹。”薄云纱管所有的紫色都叫藕荷色,管所有的粉色都叫玫瑰色……(后来呢?好几个人问。)
后来,薄云纱说:“你小姑,她和我说话了。”
——“她看到了我,很明显认识我,并且准确叫出我的名字,我拿着一杯菊花茶坐到了她的那一桌。她说这个地方很美,是家琪曾经推荐她来的,我说我也是家琪介绍来的,我说我和父母来杭州旅游,她说她来这里找人,他们说好来杭州见面的,她没有具体说找谁,我也不好意思问。我们赏了一会儿景,她突然说,云纱同学,我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我意识到,她说的这里,并不是指杭州,是指另外的地方。她突然有些失控,想要哭的样子,她说,来这里一年多了,每天都在找他,说好了要在这里见面,但是怎么也找不到……”
我知道她在找谁,虽然我当时的脑子很乱,但我知道她在找谁。
我从衣柜里找出那件没剪标的旗袍:“你看看,是这件旗袍吗?”
“是。”薄云纱仔细看了看,点头说。
“然后呢?”我当时在发抖,说不清是激动还是紧张,还是什么。
“然后,我父母在石阶下面叫我,我跟你小姑说我去接一下父母,他们不知道我在这上面。然后我下去准备带父母上来,他们非拉我去定一下某个印章的款式,其实也没有多久,顶多十分钟,定好印章后我们一家人再次上了那个平台。平台上不知何时已经有了几桌客人,我定的茶桌还在,泡菊花茶的玻璃壶,两个玻璃杯,还有一碟葵花籽一碟南瓜子,都还在桌上。你小姑的那一桌已经坐上了别人,有一位客人对我说,小姑娘,这是你放在桌上的菊花茶吗?的确,那是刚才我和你小姑坐一桌时,留在她桌上的,你小姑不知去向,连同她的那杯龙井,那龙井不知道是被侍者收了,还是和她一起消失不见了。”
我似乎能理解她的话,又一时想不透,我问:“我小姑她在的那个地方,你刚才所说的另外的地方,还有家人吗?比如父母,比如我,她还能见到我吗?她一个人怎么生活呢?”
“她还是她,她有生活的能力,也许她有家人,也许没有,这要看她在那个地方生存的理由是什么?如果那个理由得到了你们的认同,哪怕是一点点认同,那么你们就可能为了一个共同的目的生存在一个空间,就像这件旗袍,”薄云纱说,虽然我们以前从没有聊过这类话题,但聊起来竟一点不觉得陌生。
“你说,那是因为思念所引起的吗?我常常觉得我小姑,我是说我曾经的小姑,她好像因为痛苦而被迫遗忘了一些东西……”
“也许吧,我看到的那个她,应该是你小姑的分.身,如你所说,那是因为痛苦进行的割裂,另一部分在另一个空间存在着,幸福的结局是,所期许的东西也在另一个空间存在着。两个空间互不干扰。”薄云纱说。
“可是,为什么只有她自己?她为什么没有找到那个人?”
“你所说的这些,是关于爱情吧?”薄云纱用她特有的神情看着我,“如果真是那样,只能说明,那个人没有去。”
“那个人为什么没有去?是不是那个人去杭州之外的地方找她了?”
“不不,那个人不同于我,我是恰好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和你小姑的分.身‘相遇’了,杭州并不是一个具体的范畴,怎么说呢,只要那个人在另一个空间存在,那么就势必存在,你小姑根本不必找。”
“我知道了。”我说。
那个人,小姑的那个所谓的他,根本就没有思念小姑,哪怕是一点点的思念都没有。他也许对小姑始终都没有动过什么感情,但是他开车接送她,并且许诺要离婚,还许诺来世,许诺在西湖边居住,他们还经历过所谓生死……我的小姑,她一直在找他,在极度痛苦之后,将自己割裂成两半,另一半穿了他喜欢的衣,去了他喜欢的地方,在日夜不停地找他,找他,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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