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淮看着她,睫毛和眉头都振了振,眼神有点像在看外星人。
“江淮,我看你女朋友倒是很有爱心也很有耐性的一个人。”阿峰慢悠悠地道,眼光瞟向书俏牵狗绳另一端的“滑轮”,道,“连她的宠物都那么有个性,啧啧,难怪她那么紧张江淮你。”
书俏发现,在阿峰讽刺完“滑轮”之后,江淮第一次明显地显现出不快:“阿峰,我和书俏还想去前面些的地方遛遛狗,就先走一步了。”
书俏非常同意他的话。因为憋了一口气,她连招呼也不想和那个阿峰打,便跟着江淮的轮椅从他和小旖身边走过去了。
“抱歉,我……没有在别人面前澄清我们的关系。”在行进了一段路之后,江淮道。
“你肯定是知道,我是故意让他们误会的,所以,我们算是彼此配合,天衣无缝!”想到自己肉麻地叫江淮“淮淮”,她的心情没来由地好了许多,羞笑道,“你要是当场拆台,我反而要钻个地洞了呢!”
“我也有虚荣心的。”他说,“我并不想让他觉得,自己站在一个可以任意嘲笑羞辱我的位置。谢谢你体谅我!”
“这人和你多大仇?”她不禁好奇。
“我们三个都是从小在这个小区长大的。说起来,我和阿峰同岁,小学和初中甚至念的都是同一所。小旖比我们小三岁,对我和阿峰从小都是哥哥长哥哥短叫到大的。但是小旖一直和我更亲近些……”
“所以,那个阿峰嫉妒你?”书俏大胆猜测道。
“我想,是的。”江淮的脸上带着些云淡风轻的微笑,“十九岁时的我,和十六岁时的小旖,是曾经有过一些什么的……”
书俏睁大眼睛,忍不住轻轻地“啊”了一声,又捂嘴克制了片刻后道:“你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情窦初开?”
“算是吧。”他的表情仍然是淡淡的。“后来的事,我想你也能猜到。”
“小旖离开了你?”她刻意跳过了他“受伤致残”这件事。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他说得很诚恳。
“伤心吗?”
“那个时候,伤心的事太多了。不能自己起床、不能自己吃饭、不能自己上厕所、不能自己洗澡,不能再拉琴……坦白说,我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哀悼一段青涩的感情。我和小旖毕竟没有经历过太多,我们的感情谈不上有多深刻。并不是我装作潇洒,而是对于当时的我来说,失去小旖的痛苦根本排不上号!”
“可是,如果她在你身边,对你至少是个安慰啊!”
“书俏,你真那样认为吗?即使她是个安慰,那也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安慰,为了成为某人一个小小的安慰,而成为一个大大的牺牲品——不值得!完全不值得!”他说,“何况,她还是一个没有成年的小女孩,你应该能看出,居住在这片住宅的人,家境大抵都不会差。从小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当她面对一个终日躺在床上,吃喝拉撒睡都需要人伺候的残废,除了惊恐之外,还会有什么反应?如果当她勉强留下,我想,在她那样凄惨的目光里,我只会更加心如死灰。她离开我,我很庆幸。起码,现在见面,可以互道珍重,免去了惨烈的撕扯。”
书俏承认,他说得也很有道理。只是,想起那个阿峰,她还是颇为江淮抱不平,忍不住感慨道:“她走了,也该挑个好的呀!非得和那个什么峰的扯在一起。这姑娘眼光不怎么样嘛!”
江淮叹息:“说实话,我也没想到,阿峰讨厌我到这个地步。”
“大概是你当年太光芒四射了!他嫉妒你比他帅气、比他人缘好、比他早赢得美人芳心!这口气一直憋到‘澳村’都没散,这下终于逮到机会了!还不找你开涮!那么多年前的醋劲到现在都还在发酵,一个大男人的心胸窄成这样,也真是好笑!”
☆、第11章
“回去吧。”两个人几乎逛遍了整个小区后,江淮终于提议回家,“我有些累了。”
书俏见他额角冒出的虚汗,主动绕到他的轮椅背后,道:“你歇一会儿,我来推。”
“谢谢。”他没有硬撑。
书俏微微一笑,心里既有些心疼,也有种说不出的欣慰。骄傲如他,却已然能在她的面前坦承自己的体力不支,并且不再抗拒她的帮助,这难道不是说明,他已经真正接纳了她这个朋友?
“难推吗?”他问。
“一点儿也不。”她答道,“你别忘了,我好歹是学复健的,并不是第一次替人推轮椅。”
她并不是对他客套安慰,说得确是实情。何况,他的电动轮椅虽然自重不轻,但因为结构设计精妙,推动起来并不怎么费事。
“像你这样年轻漂亮的女孩子,骨子里那样强悍的,很少见。”他似乎有些想起了什么让他觉得窝心的事,眼神有些迷离“我以前也认识过这样的女孩子,不过,你比她更开朗些。”
她虽没看见他的神情,光听到这话心里就不大高兴:“你不会是指小旖吧?”
他怔了怔,才道:“不是她。”只说了这一句,嘴唇便闭合了起来,显得不愿意再多说。
她很识相地没有继续问。
回到江家的别墅后,培安和莲姐协力将为江淮换了一部家用的轮椅。江淮待自己坐稳后,偏过头来对书俏说道:“我让莲姐替你准备了一些饮料,冷热都有的,也不知你爱喝什么,就多准备了几种,都放在客厅茶几上了。不过你别喝太多,一会儿便开饭了。”
“你不一起去吗?”
“我得回趟房间。”他低下头,带着一丝无奈,“我的情况,你也清楚的,有些事……需要定时定点去做,我也习惯了如此。很抱歉不能陪你一起饮茶,晚饭的时候再见了,书俏。”
她听得很明白。“一会儿见,江淮。”
书俏坐在沙发上,随手拿起一杯柳橙汁喝了几口。走了这一大圈,她也确实口渴了。茶几上,除了鲜榨的橙汁外,还有牛奶、红茶和热可可。她心想,难为江淮心细。只是,也不晓得他会不会记得给自己补充水分。
没有了他的客厅,显得有些冷清呢!
见莲姐从楼上下来,她赶忙低声叫住了她:“莲姐!”
莲姐笑盈盈地走过来:“林小姐,您有什么吩咐?江先生正要我下来看看您有什么需要呢!”
“我倒没什么,只是想问问,江先生回来后,有没有喝过水?”
“还没有,”莲姐的表情顿时有些沉重,“他固执得很,总是怕麻烦到别人,不愿多喝水。只好一会儿劝他多喝些汤了。”
书俏当然明白个中原因。只是这种做法,她作为专业人员,万万不敢苟同。她也不愿再难为莲姐,只问了一句:“江淮现在可方便见客?”
“我出来的时候,培安替他刚洗完澡,您再过三五分钟就可以过去找他了。”
“谢谢。”
她并不想在他窘迫的时候闯入他的房间。越是没有办法保留*的人,越在乎那一点点仅存的私人空间。她很清楚这一点。
莲姐确认她没有什么吩咐后,便进了厨房忙碌。书俏将白瓷茶壶里红茶注入杯中,又缓缓倒入一些牛奶调匀。用茶碟托着,上了二楼。
两声敲门后,培安开了门。江淮换了一套新的家居服,胡茬也淡了许多,整个人看上去清爽而精神。
房间里有种佛手柑的香味,是刚刚有人沐浴过的味道。
“嗨!”柔软的拖鞋踩在短毛地毯上,她的脚步很轻很轻,声音很柔很柔,“我想,我刚喝完一大杯柳橙汁,我想,你也应该喝一些水了。”
江淮说:“我并不很渴。”
“‘并不很渴’的意思,是有那么一点渴,对吗?”她把手中的杯碟放到房间里的一张梳妆台上。
江淮没有回答。一旁王培安笑了笑,冲书俏点点头,便出去了。
“你忘了拿吸管。”他的口吻里有了些让步。
“茶有点烫,”她端起茶杯说,“我想,你一下子喝冷的不太好,可是这茶要是半冷不热的,又影响口感,所以,我就这样端过来了。”
他说:“这个杯子的形状和重量,对我有些困难。”
“如果你不介意,我很乐意为你服务一次。”她道,“举手之劳,不必言谢。”
他眨了眨睫毛,喉结滚动了一下,终究还是道:“如果不很麻烦的话。”
她笑:“准确的说,非但‘不很麻烦’,而且还是一点也不麻烦。”
她从床头柜的纸巾盒子里抽了几张纸巾,保护性地一手托在他的下巴下方,另一只手托着杯子,将杯口边沿对准他的双唇,配合着他微微仰头的角度,缓慢地将奶茶送入他的口中。他喝得很小心,每一口都是小小的,书俏仔细观察着他的反应,防止他突然呛咳。
杯底最后的一点奶茶,杯子倾斜的角度过大,他喝起来实在不便,她不再勉强,便放下了杯子。
整个过程,只不小心滴下了一滴茶水,她用纸巾接住了,完全没有弄脏他的衣服。
只是,他的嘴唇上方留下了一圈淡淡的奶茶印渍,乳咖色的,有些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