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闵英修已经向机场出发了。他在登机之前给何静薇打了个电话,可是忙音断断续续地响着,没有任何提示音,也没有人接听。
闵英修独自坐在飞机的弦窗旁时,心里徒然生出几分惶惑。一种不期然的恐惧袭入脑海,他突然觉得担心起来。他的生命里多了一样要他记挂和牵念的人和事,不可或缺,不能割舍,进而更生出一种患得患失的复杂情绪来。
第100章 失去
身体很酸很乏,像在一池浆糊里挣扎。
街口路灯那原本微弱的光,竟像雪光一般刺目,森冷彻骨。何静薇好想找个地方靠一靠,却突然感到腹部之下有抽搐一样的疼痛开始蔓延,像是有什么滚烫的东西像蛇一样蜿蜒流泻而出,一点一点地从她体内流失。
那个小青年本来是要伸手去撕何静薇的裙子的,可是乍然见到一抹鲜红从何静薇雪白的腿间淋漓而下,一班人顿时呆住了。
“靠,怎么回事?”领头的那个回过神来,转脸看地上何静薇的包里抖落出来的东西,一地狼藉之中,竟然看到了一只验孕棒。
一种可能性把他们都吓坏了,不知是谁大骂了一声“妈的,她是个孕妇!”猛然将何静薇推倒在地。
几个人荒不择路地逃走了,撇下瘫软在地的何静薇,跳上了停在街口的吉普,扬长而去。
明明已经是夏天,为什么何静薇会觉得浑身发冷?她的盆骨重重地摔在地上,腹中很疼,像是谁在用手爪搅动她的五脏六腑,一丝丝剥离她身体的温热,那样温热的流水样的感觉,汩汩而出。
何静薇眼前,渐渐出现了一层灰黑的雾霾,眼睫毛成了遮挡一切光线的帘子,恍惚之中,有个奇怪的声音轻轻道:
静薇,醒醒,静薇,爸爸犯病了,你找个地方躲躲……
是谁在叫她呢?不是她不想动,她实在没有力气,真对不起。
静薇,静薇,你放过我,求求你放过我,她怀了我的孩子,我不能这么没良心……
是明启的声音么?不是她不想留住孩子,是她也没有办法啊!姑姑走了,连她的丈夫也要离她而去么?
仿佛堕入无尽的迷梦,一个可怜的女孩从出生到长大经受的苦难都一一浮现在她眼前,她在挣扎、扭打、纠缠,辗转其中不得脱身。
她好倦,好想睡一下。
然而温热的液体仍然流出体外,接触到空气的刹那,已经是一片冰凉。
空气中是浓烈的挥之不去的暗红色血腥气味,何静薇从迷蒙中蓦然惊起——那是一个跟她息息相关的生命在流逝啊……
不管她愿不愿意,不管它该不该来,它终究是她的肉与血。转念如电,何静薇脑子里立刻一片清明澄澈,她必须马上救自己,然后留住那个生命。
然而出血已经严重影响了何静薇的视听,耳鸣和眩晕占据了她全部的神经。她双手艰难地撑在地上,试图站起来。
她咬着牙和浑身的酸软角力:没有问题,何静薇,你只是累而已……打起精神,你可以的。
手指僵硬地蜷缩起来,她终于靠在了路口的矮墙上。腹部一阵疼过一阵的绞痛,让她的呼吸短促而沉重。终于看到迎面而来的两束强光,伴着悦耳的引擎声音,越来越近,缓缓停在她面前。
……
费了很大的力气才睁开眼睛。醒时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自己并未身在人间。
因为失血过多,何静薇几乎是从生死边缘被拖了回来。医生说,她已经怀孕六周,可是因为意外导致流产,引起了大出血。
做完清宫手术后何静薇被推进了病房,这时她正躺在病床上,面色如纸。脸上的手掌印已经褪去,一张脸只剩下惨白。
何静薇还是幸运的。那条小路本来人烟稀疏,可终究还是有一辆车路过了那街口。
不知道为什么,刚才面对那帮混混,面对那样的情境,何静薇竟然一点都没有感到害怕。她只觉得凄凉。因为生活已经把她践踏在了地下,没有什么是比这更加糟糕的事了。
护士走进来,把输液单子熟练地挂在钩子上,问她:“何静薇,你怎么不通知你家属过来?”
何静薇安静地躺着,回答说:“我家属不在本地。”
护士调一调输液器的快慢,不经意道:“那孩子父亲呢?”
何静薇的心一下子抽痛起来,她面色惨白地笑笑说:“出差去了。”
“那你有没有亲戚或者朋友在这里?我可以帮你通知一下。”
“不用了,一点小事。”何静薇抬头道,“谢谢你啊,护士。”
对于这种年纪轻轻怀了孕又流了产却不敢告诉家人的漂亮女孩子,妇产科护士是见得多了。她摇摇头出了门去。
何静薇这才转眼向床边椅子上坐着的人看去。他正歪着头看她,仿佛要从她脸上的表情印证自己的猜测。
“谢谢您了,”何静薇攒足力气向那个男人道,“今天要不是您……哎,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了。”
“不用谢。”那个男人悠悠道,“看你现在脸色好多了……就在刚才,我还以为遇上了聂小倩呢。”
想起刚才看到疾驶而来的车灯时那种获救的快慰,何静薇嘴边泛起一点苦涩的笑意:“是吗?早知道我就把头发全解散,迎风吹着。”
那个男人笑了起来,说:“真佩服你这种时候还会开玩笑。”
“您把□□号留给我吧,”何静薇说,“我明天就把住院的钱给您打过去。”
何静薇是个懂得分寸的人。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救了她,充分地显示了他的善心和爱心,她应该及时偿还,保持和一个陌生人应有的距离。
那男人站起身来,看了何静薇一会儿,这才微微一笑,掏出自己的名片,在上面写上了自己的银行帐号。
“这钱我不着急用。”他笑着道,“本来是攒的老婆本,可是眼下离用钱的日子还远呢。”
何静薇没想到这人是个自来熟,只笑了笑接过。
“对了,你手机号多少?”那男的突然说,“等收到钱,我会给你打电话。”
何静薇报上号码,目送他离开。
待门掩上时,何静薇用掌心捂住了脸,叹了口气……
她怀孕了,可是她甚至还不知道它存在的时候,就已经失去了它。它的流失拯救了她,而她却又一次失去了自己至亲的骨肉。
凉意自身体和心底漫升起来。何静薇尤自记得,她婆婆说过,女人家生孩子,第一胎流了,往后就不好怀上了。果然被她婆婆不幸言中,她不过是费力挣扎了几下,它便化成一滩脓血永远地离开了这世界。
何静薇轻轻抚摸着自己平坦甚至干瘪的小腹,一抹绝望袭上心来——难道老天,连她做母亲的权利都要夺去么?
……
狂风刮起,一瞬间天地变成了混沌的灰。一辆黑色轿车停在了拓达董事长葛德胜休养的别墅前。
司机跑下来拉开车门,将闵澍培搀下车来。
闵英修的父亲闵澍培今年已经八十又五,老虽老,却有一贯的筋骨。
上得二楼,只见葛德胜躺在别墅的天光里静养。葛德胜看到八十多岁的远房表哥来了,挣了挣身子,说:“四哥,您怎么亲自来了,我该……”
闵澍培伸出苍劲的手指向他一指,道:“你躺好了。你这副样子,就算要来迎我,我也不会答应。”
葛德胜心知闵澍培为何不快,胸中有数,缓缓躺了下去,自嘲道:“四哥,还是您健朗,您看我,还不到六十呢,就这副模样……”
闵澍培坐下,目光似钢刀在葛德胜面上一刮,轻哼道:“我能不硬朗吗?儿子不争气,我还能安乐舒服地躺着?”
葛德胜见闵澍培面色不虞,忙赔笑道:“四哥,您别动气,英修的事我本来要登门跟您解释的……”
“不用解释,”闵澍培森然道,“我把英修交给你来管教,你反倒纵容他胡来。”
“四哥,这事不怪英修。”葛德胜诚恳道,“FSK是我要英修出面收购的,赫连若琳也是我吩咐英修要来的。”
闵澍培闻言神色泛起疑惑,看了葛德胜一会儿,问:“为什么?”
“四哥,您有所不知。”葛德胜恭敬道,“外界传闻都像天气预报,当不得真。小报记者说英修跟赫连若琳私交甚密,出席会议出双入对,不过是想为财经版面增添几分娱乐色彩。英修是成年人,对哪个女人钟情钟意,又碍得着谁?再说,赫连若琳本身也是一个有才干的经理人,我怎么可能只是为了英修喜欢就草率地把赫连若琳要来?拓达的销售副总这个位置空缺太久,不是好事。如果赫连若琳能因为对英修的情意而全心为拓达工作,那当然是求之不得。就算她不能胜任,也隧了英修的心愿,成就咱们家和赫连家的一段佳话,不过就是一个副总的位置而已,我何乐而不为呢?”
闵澍培面色稍霁,嘴里却说:“英修这么个浑小子,根本配不上赫连家的独生女,再弄出点什么事,你要我见了赫连铎怎么说话?”
葛德胜笑道:“四哥,这您就谦虚了。不要说英修,就连犬子也有不少漂亮女孩子倒追呢。和咱们那个年代不同了,现在的女孩子,只要是自已经喜欢的,前仆后继在所不惜。过去的一些事,错不并见得在英修。何况英修又不是小孩子,男女之事那点分寸不比你我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