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时迟那时快,在吴景辰来得及动作之前,距离沈清陌十米处的树丛外响起了脚步声,一个巨大的身影拨开草丛直冲过来,他的眼里冒出阴鸷的光芒:“臭婊/子还挺能跑,让老子追他/妈一天。”
沈清陌不动声色松开了手指间的耳机,长草之间,吴景辰无声跌落。
沈清陌心中一片焦灼,一面担心吴景辰会不会跌伤,一面强忍住自己扭头去看吴景辰的冲动。
这个男子不是孤身一人前来的,同行的小队还有四五个人,也都迅速到达了沈清陌周围,话不多,很快替沈清陌去除了兽夹,做了个简单包扎,然后困住她的手脚,用胶带封嘴之后,其中最为强壮的那人立刻背起沈清陌,朝着树林的另外一方急行军而去。
这批人显然训练有素,从遭遇沈清陌到离开原地,不超过三分钟。
显然,这批人只负责找到和运送沈清陌,并不负责审讯她。沈清陌甚至没有怎么挣扎,她实在没有体力应对再来的二次伤害。
沈清陌偷偷回头看了看她把吴景辰丢下去的那个小斜坡,还好他没有追上来。她长舒一口气,同时心里又泛起一点柔软的酸楚。
吴景辰并不是有意隐藏自己不追上来的,那个小坡有点高度,这一摔,吴景辰断了两条机械臂才勉强停下来,他的其他硬件都还好,最严重的是语音系统的硬件,导致他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于是,残缺了两条机械臂的吴景辰歪歪扭扭又心神俱裂地爬上坡的时候,只看到了地面上一滩尚未干涸的血液。
四下无人,草木猎猎。
不!吴景辰无声地嘶吼着,然而那种失却的惶恐,一瞬间淹没了他。
于此同时,沈清陌被这个行动小队带到了密林另一侧边缘的车上,被注射了吗啡,很快就陷入了深沉的睡眠。
那是一种特别难受的昏迷,惊梦连连,却又被压抑着醒不过来,像是有恶魔拖着她的意识紧紧不放,让她无力挣脱,直到似乎总是感应到某种轻柔的呼唤。
她清醒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正在发烧,嘴烧得起了皮,全身酸痛。她的手脚都被手铐拷着,挂在病床的栏杆上。沈清陌苦笑一声,难怪她睡梦里总有种被束缚手脚的不适感。
周围没有人,她判断自己应该是处于某个私人医疗机构里,除了这张病床,没有任何医院的标配设施,整个房间除了医疗器械空无一物,一面墙上还有一个巨大的双面镜,看起来更像是一间巨大的审讯室。
她虚弱地对着镜子问道:“能不能给我喝杯水?”
五分钟后,有人一把推开了沈清陌的病房门:“太好了,你终于醒了,你瞧,你总是昏迷着,我们怎么好沟通呢?”杜承泽带着一丝遗憾神色的脸,看起来特别讨人厌,他的手上端着一杯水。
沈清陌不动声色看着他,心里继续飞快地思索和判断着目前的局势,杜承泽替她解开了手上的手铐,甚至还替她的身后垫了两个枕头,方便她坐起来喝水。
沈清陌想着,杜承泽大约觉得,刺探吴景辰科研成果的最佳突破口就在她这里了。
她接过那杯水,如饥似渴地喝了下去。然后继续盘算着怎么应对杜承泽的盘问。
“你瞧,你总是这么美,就连算计我的时候,看起来也这么让我心动。”杜承泽双手框出一个矩形,一副照相取景的模样,“我想你要是继续做我的模特的话,我们一定还能合作出更棒的摄影作品。”
沈清陌没有说话。
“聊聊天嘛,别这么板着一张脸很紧张的样子,我想问问你,是不是当年如果没有松青那档子事儿,其实我们俩会走到一切?”杜承泽似乎也并不着急,反而和她聊起了旧事。
☆、Chapter 85. 刑讯
“不会,道不同不相为谋。”沈清陌摇摇头,的确,她曾经仰慕过看起来很有才华的杜承泽,但是既然是“看起来”,总会有“实际上”,她和那个真实的杜承泽无论从任何方面都相差太远,最终只能是渐行渐远。
“那么,你和吴景辰就道相同了吗?”杜承泽直勾勾地看着她,沈清陌眼中的他,双眸深沉幽黑,仿佛幻影。
沈清陌突然一阵心慌,最后一丝残存的理智告诉她,那杯水有问题!
“你给我喝了什么?”沈清陌软绵绵问道,她进入了一种恍惚而无力的感觉。
“哦,那个啊!”杜承泽温柔地笑着,“你瞧,你对待我总是这么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也很少对我说实话,为了我们能够真实有效地交流,让你喝一点无害的小东西,我们说点真话好不好?”
吐真剂?那种传说中刑讯手段最为有效的方式之一。沈清陌的心头一阵颤抖,别。
然而清醒的意识还是渐渐远离了她。
“来,告诉我,你最大的秘密是什么?”杜承泽温柔地循循善诱着。
秘密吗?那个她从来以为是最大的秘密吗?
眼前仿佛有一片片的迷雾袭来,她看到自己小小的瓷白的脚趾踩在露趾拖鞋里,在灰色的水泥地上一步一步踩过去。
她很困,半夜她又想上厕所,又很想喝水,但是太怕黑了,所以她要先去找妈妈,让妈妈陪她一起去。
爸妈的卧室亮着灯,她有些疑惑。
最近她只有吃早餐的时候才能看到爸爸,最近他夜班,晚上回来总是睡书房,以免吵醒妈妈,所以她每次来找妈妈,总是卧室里妈妈已经睡着,书房里亮着灯。
但是今晚不一样。
不仅亮着灯,空气里还弥漫着一种甜腻的气味,那种味道,她越靠近爸妈的卧室,就觉得越浓烈。
她推开门,“吱呀”一声,父亲警觉地扭过头来,满脸泪水。
妈妈躺在地板上,眼睛闭上,像是睡着了。
躺在地板上睡觉多冷啊,她困惑地想着,一边向前迈了一步,拖鞋似乎踩到了水,溅起一片粘腻的水声。
她低下头,一片血红,无穷无尽的血,从妈妈的身上流出来,满是一地。
而爸爸的手里,正握着没入妈妈腹部的那把刀。
年幼的她,直到长成的她,在心底某个阴暗的角落,曾经认真地怀疑过,父亲杀害了妈妈,否则他为什么总是对妈妈的死亡不多做解释,否则他为什么总是不告诉她为什么妈妈会遇害?否则他为什么总是一提起妈妈的死亡就充满那种矛盾冲击的神色,愤懑,痛苦,挣扎……
直到她遇到吴景辰,遇到父亲的深谈,她才知道原来,是夜狼集团夺走了妈妈的性命,父亲多年来一直为良心所愧疚,如果不是他,妈妈不会成为目标,这个最大的秘密,才渐渐变得不是秘密。
然而这个秘密,一直是她心头的一块大石,从幼年到成年。
“真没意思,我还真是一点儿也不关心你母亲死亡的事。”杜承泽的口气不无遗憾,他盯着眼前双眼发直的沈清陌,感觉自己应该要换一个询问的角度,“那么吴景辰,关于他的科研成果和他,你知道多少?”
她的眼前变幻不停,血迹不见了,父母也不见了,她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从童年期的小手,渐渐变成了一个成年人的手,正站在一扇门前,握住门把手,一用力打开。
一个头发微卷的年轻人站在她房间对面,低着头,正在签收包裹,他显然很少见到阳光,皮肤白得近乎透明。他漫不经心签着字,甚至没有抬眼看她。
签收的包裹比我还多,娘不娘啊?那时候她是这么想的。
“啊啊啊,我不关心你对他的第一印象,我想知道他的科研成果在哪里?智能芯片的研发成果在哪里?”杜承泽直直盯着她。
沈清陌困惑地想,智能芯片?为什么需要智能芯片?吴景辰本身就是智能芯片啊。
场景变换,又是一扇门,这扇门她很熟悉,那是吴景辰工作室的门,曾经,吴景辰就躺在里面,那具失去意识的身体就躺在里面。
她握住温暖的门把手,想要把门打开。
她最爱的人就在里面,打开这扇门,她就能看到他微卷的头发,近乎透明而苍白的脸,深邃而安静的眼睛。
但是,门把手为什么是温暖的?她困惑地关注着这个不重要的细节,直觉里那种躁动的不安全感,一点点刺激着她。
杜承泽握住沈清陌的手:“快,告诉我,吴景辰的芯片在哪里?他把这些科研成果都藏在了哪里?”
杜承泽面前的沈清陌,眼睛失去了焦距,她眉头紧皱着,却低头看着他握她的手。
沈清陌在自己混沌的意识里,挣扎着想,门把手,为什么是温暖的呢?就好像这扇门都在鼓励她去推开,拥抱门后那个长久以来,一直保护着她的安全与梦想,与她一起携手前行的男子。
不!不能打开这扇门!打开了,她苦苦保护他的所有秘密,都将被人窥探。
不!不能!真的不能!
沈清陌陷入了深深的恐慌,她开始战栗,无法停止那种剧烈的战栗,那种从她的骨髓里透出强烈痛苦的战栗。
“张嘴!”杜承泽大喊起来,“来人,快来人,沈清陌癫痫了,快点来人。”沈清陌在他面前,抖成冬日枝头寒风带走的最后一片落叶,那样无助而剧烈地颤抖着,嘴角吐出白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