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蜂缠上人就绝没有放过的道理,七个男人先后奋不顾身地冲出帐篷,在同伴惊讶的目光中四散开来,有的冲向沙丘,有的在树林里慌不择路,甚至有一个一头又撞到那个只剩一半的胡蜂窝上,瞬间又引出几百只胡蜂,不消一刻,就浑身肿胀得被蜇死。
拉姆瑟斯听到男人的惨叫,这才和同样惊讶的塞那沙等人对望一眼,从草丛里抬起头来,发现贝都因人的下场已经惨不忍睹。不是已经死去,就是半死不活,阿肯娜媚把夕梨遮在身下,没有受到胡蜂一丝一毫的攻击。
她见时机成熟,往夕梨腰侧拧了一把,夕梨疼得叫了一声,不明白阿肯娜媚为什么拧她,这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太过震惊,都忘了发出信号。
草丛里的男人们收到信号,小心翼翼地收拾残局。胡蜂确认入侵者都死得差不多了,这才纷纷反巢,那些半死的人只需要再补一刀就彻底没气了。拉姆瑟斯掀开那顶小帐篷,发现牧民一家倒是聪明,已经全部挤了进去,塞得帐篷里鼓鼓囊囊,他对他们没什么兴趣,甩下了帘子。
巫博泰舒毫无声息地漂浮在绿洲的小河里,背上一片红红的肿包,拉姆瑟斯“啐”了一口,不去理睬,却在大帐篷外面犹豫了,他觉得自己无法面对阿肯娜媚,他转而对塞那沙道:“你进去看看!”
塞那沙咽了咽口水,把帘子掀起一条缝,夕梨毫发无损,那双乌黑纯真的眼睛丝毫不掩饰崇拜地盯着阿肯娜媚直瞧,比先前还要钦佩百倍。他艰难地去看阿肯娜媚,这才发现几乎挪不动眼睛。
她嘴角有血,是巫博泰舒的血。颈侧也有血,还有牙印,是她被巫博泰舒咬出的血。可是她的绿眼无惧而自信,这样的决绝血腥,却又美得惊心动魄。
阿肯娜媚也看见了他,看见了他身后背对着不肯看自己的拉姆瑟斯,心里如明镜一般,塞那沙觉得喉咙干涩,看着她被扯得零落的衣服,捏紧了自己手上的披风,最后还是走上去轻轻披在阿肯娜媚肩头,叹了口气:“对不起……”
“何必在意?”阿肯娜媚没有拒绝他的好意,反手就将披风打个结变成上衣,经过这系列变故,语气更加平静无波:“这世上再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了!”
☆、55
收拾完残局,此时天已大亮。沙漠马上就会热起来,让人在太阳下几乎有被炙烤得无法动弹的感觉,阿肯娜媚和夕梨换上自家的衣服,六人与牧人家庭分道扬镳。
阿肯娜媚将耳上的两枚金耳栓递给那个帮了她们且最终也没有出卖她们的妇人,还摸了摸那个脏兮兮的小男孩的头:“这是酬谢,如果哪天你们不想继续在沙漠里流浪,可以来底比斯,留下一个金耳栓,交给任何一名你找得到的书记官,你的儿子会有个好前程。”
身为一个贫穷的牧人家庭的女人,她明白金子的价值,但肯定不明白耳栓上镂刻的那些图案是什么意思,其实几乎所有的平民百姓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因为他们不识字。但她仍千恩万谢地收了,男孩扒着母亲的手想看是什么好东西,却被满脸褶子的父亲拉到了一边,那女人道:“我们是没有见识的游民,有自己的生活方式,要做上等人恐怕也没有福分。今天的事情我们全家都不会对外人说,你们尽可放心。”
这些人利索地收拾了帐篷,绑在骆驼背上离开了绿洲,继续牧人自己的沙漠之行,塞那沙想到那天与拉姆瑟斯所说的怀疑,感叹道:“这些平民根本没有野心,但是如果他们连原本的生活都无法保证,又是不是我等的失败呢?”
夕梨对此更有感触,她毕竟来自民主社会,于民生有更多切身之感:“叙利亚沙漠并不只是埃及的责任,你们所说的阿穆府也很靠近西台,如果我这次能够回去,肯定也要向凯鲁皇子报告此事。”
阿肯娜媚亦点头:“如果埃及和西台能够共同应对此事,那么对于塞那沙皇子初来埃及成为法老来说,或许是个非常好的开端。”
众人之中,只有拉姆瑟斯反常沉默,一言不发跟在队伍最后,阿肯娜媚对夕梨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先走。自己慢慢地落在了后面,和拉姆瑟斯并肩而行,她也并不看拉姆瑟斯,但拉姆瑟斯知道阿肯娜媚是在对自己说话:“队长,你是在内疚吗?”
拉姆瑟斯不知如何回答,那个该死的西台人并不知道阿肯娜媚的真实身份,才会放任她去做那么危险的事。可是对拉姆瑟斯来说,这不但是一个男人眼睁睁看着女人冒险而遭受的耻辱,更是一个臣子看到自己国家的公主及皇妃遭受危险而无法施以援手的耻辱。
尤其是后者,简直就是奇耻大辱。虽然他这个小队长的职位是老爹死前花尽了家财买来的,虽然拉姆瑟斯对那些纸醉金迷的贵族有咬牙切齿的憎恨,虽然他惯来用玩世不恭的表情去执行自己的职责,但是拉姆瑟斯在尼罗河三角洲防备小队长的职位上的确干得兢兢业业。
即使这次没有遇见阿肯娜媚,他也已经受到了霍姆海布的瞩目和传召。拉姆瑟斯年轻时之所以放弃书记官的学业,就是梦想终有一日能够作为统帅千军的指挥官,驰骋沙场、纵横近东,恢复图特摩斯三世在位之时的荣光。以军人的铁血,斩断埃及腐朽的贵族弊病,重塑尼罗河大国的荣光。
因为如斯梦想,哪怕作为那位愚蠢的霍姆海布的下属,他也可以暂时忍受,只为了实现上战场的愿望。
但现在拉姆瑟斯不那么想了,埃及如果有这样一位皇妃,或许是全民的福祉。那么他的目标,则该是铲除霍姆海布那个该死的蠢货,让阿肯娜媚有执政的权利。但这位他认准的皇妃,就在不久之前却因为他的无能而遭受到屈辱甚至于死亡的危险。
拉姆瑟斯从来没有这么一刻如此痛恨自己,痛恨自己的无能,痛恨自己的不作为,甚至痛恨自己不肯同流合污。哪怕他在任时阿谀奉承、贿赂上峰,只要到头来有人有权,又何至于没有能力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他沙哑着声道:“是,皇妃殿下,您说得没错!我何止是内疚,我简直痛恨我自己。男人的尊严、军人的荣耀以及身为臣子的忠心,我已经一丝一毫都不剩下了,我不但内疚,我还觉得自己是个废物!”
“队长,你错了,每个人都有力所不能及之事,包括你,也包括我。”阿肯娜媚微微含笑,仿佛那些伤心无力的过去都已只是一笑置之的浮云:“谁都不应该指望谁的,即便你今天帮了我,那么底比斯的阿伊或者霍姆海布之流你能够帮我铲除吗?你不能!我最想要留住的是图坦卡蒙法老的性命,我做到了吗?我没有!每个人都看到我失败了。我等不到别人救,就会死于各种险恶的宫廷争斗里,我能够容忍别人的无能无力,可是身为埃及皇妃,我不能容忍自己的无能为力。”
拉姆瑟斯一时无言。
阿肯娜媚拿脚踢开戳着脚心的小石块,戏谑地问拉姆瑟斯:“怎样?队长,这番话会不会让你感觉好些?”
拉姆瑟斯拿着纳美斯头巾迎着热沙风走,彩色的亚麻布在热浪里翻腾,就如拉姆瑟斯此时焦灼的内心:“您说得也对也不对,这非但没让我觉得好过,反而让我更渴望地要去底比斯大施展拳脚了!”
对他的反应大为好奇,阿肯娜媚追问道:“这话怎么说?”
拉姆瑟斯转而哈哈一笑,一扫之前的颓败,得意洋洋道:“皇妃,今日一事,你让我知道什么是我做不到的,但我同样确信了什么是我能做的。你且看着,阿伊已经垮台,我终有一日会取代霍姆海布的。”
阿肯娜媚抱以鼓励和警告,她是绝对相信拉姆瑟斯有这个能力的:“霍姆海布的位置,有能者居之,只是希望你真正达到高位时 ,能够依从你原本的一片赤诚之心,真正为埃及百姓所着想。否则即便你才智能力均远胜于霍姆海布,到头来却未必比得上霍姆海布,他固然做不了大事,却也做不了大恶。”
君臣二人相谈甚欢,夕梨好奇地看看后头跟着的两人,又看看塞那沙:“皇子殿下,您是不是喜欢祭司大人?”
夕梨对这种事情一向挺迟钝,她一个时期内通常只能对一个人、一件事上心,很少会去注意旁人暗地的心思,因而她此时骤然发问,倒让塞那沙怔愣了一下,竟然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夕梨问的是什么,忙忙地就回答道:“怎么可能?你怎么会这么以为?”
夕梨认真地看着塞那沙,然后突然调皮一笑:“可是从刚刚开始,您回头看的次数已经不下三次了呢!”
话音才落,塞那沙蜜色的肌肤上竟然泛起了红晕,是被揭穿的尴尬,还是被戳中心事的羞涩,夕梨不得而知,塞那沙慌张地摆手,身为西台皇子夕梨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样没有形象的急着否认,仿佛是个被捉到犯错的小男孩:“不是的,夕梨,我只是关心同伴,他们落在后面……”
“祭司大人是个好女人。”夕梨肯定地点点头:“不要说您了,连我都很喜欢她、很信任她,可是塞那沙皇子,这是不对的。您还要去底比斯,去娶埃及皇妃,您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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