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禁卫长官的职位是我一直以来的目标。”赛那沙恰到好处地带出点遗憾来:“但是禁卫长官的位置,我能胜任,五皇子马利,六皇子修达假以时日一样能够胜任。但是去敌国做法老,我怎么忍心让年幼的弟弟们去承受?何况兄弟中尚未有家室的只有我,派我去,也可免去旁人夫妻分离之苦。”
皇帝迟迟不给回应,元老院众人开始窃窃私语,娜姬雅看着皇帝略微迷茫的眼神,哪里不知道他又在思念前皇妃辛蒂。曾经刚刚嫁到西台的娜姬雅,面对已经年纪不轻,但矫勇善战、英明神武的苏皮卢利乌玛一世,并非没有动过心,然而十五岁的她立刻湮灭在了后宫一众侧室当中。等她千辛万苦登顶之后,却发现皇帝心中深爱他人,从此在她眼里,老皇帝就只是一个被她视为工具、用来争权夺利的糟老头。
一个男人最可恨的不是他对你无情无义,而是他对别的女人有情有义。
那个该死的凯鲁,不过就是沾了死人辛蒂的光罢了。
娜姬雅方才还气得揪紧了裙摆,这会儿她冷静下来,抚了抚裙角,气定神闲道:“呵呵,赛那沙皇子的勇气值得赞赏,不过……出身是否过于低下了?阿肯娜媚皇妃不但是过世法老的正妃,还是阿蒙霍特普四世和纳菲尔提提皇太后的亲生女儿,派一个庶出的皇子和亲,不知道会不会惹怒埃及呢?别到了最后得不偿失呢……”
大殿内一片寂静,谁都没有说话。身为后宫之主,再也没有人比娜姬雅皇妃更有资格在这种场合捅刀子了。众所周知,赛那沙的生母曾是辛蒂皇妃的侍女,在皇妃怀孕的时候奉命侍候皇帝,凯鲁和赛那沙先后出生,年岁相差不过才四个月。
相比皇妃亲生的凯鲁,赛那沙的地位非常尴尬。他的生母出身不过平民,他的未来原本该和生母为奴隶的二皇子迪立奴一般,默默无闻地在宫中长大,然后在边境当一辈子的城主,连自己父亲的面都很难见到。
可偏偏赛那沙的生母难产死了,皇帝做主让辛蒂皇妃抱养赛那沙,实际上是为了让仅有一子、生育又颇艰难的正妃巩固地位。皇帝的偏心落在所有人眼里,无怪乎娜姬雅要对前皇妃痛下杀手。有辛蒂皇妃在,她娜姬雅永远没有出头的一天。
皇帝很明白娜姬雅的心思,但他此刻更赞赏赛那沙的识大体,他的决定解决了除娜姬雅一党外几乎所有人的困境,他看着赛那沙低垂着头、背脊却微微发抖,想起了那个调得一手好香的侍女,她的脸如今已经模糊了,鼻端只能恍惚忆起如哈图萨斯冰雪般冷冽的香气,她的沉默体贴,虽然不足以慰贴皇帝的心,却常常令政务繁忙的男人得到一刻的振奋。
皇帝是在她去世之后才知道这个默默无闻的侍女遭遇了难产,医师说原本该是母子惧亡,这个女人却用惊人的勇气产下了孩子,赛那沙的降生带来的是瞬间的大出血。皇帝将赛那沙交给辛蒂皇妃,未必不是感怀他母亲令人钦佩的毅力。
“赛那沙是由辛蒂皇妃抚养长大的,因此可算是半个嫡皇子。”皇帝心中期待这个儿子会同他的母亲一样勇气惊人,将埃及法老的重担扛下来,人在利欲中必定会迷失,但他只要出生在西台,未来多少会顾忌自己的国家,这对西台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娜姬雅皇妃极其不甘心,皇帝今天竟然少见地发话了:“陛下,但是他的血统……”
皇帝的口气已经不耐烦了起来:“如果有人要在赛那沙的出身问题上做文章,那我今天就给他一个回答。”他叫来礼仪官:“从今日起,让工匠扩建赛那沙母亲的陵墓,追封其为我的第一侧室,添赏贡品,让她的母家出一个男丁去暴风神殿做祭司。”
这绝对是非常高的礼遇,大大提高了赛那沙的身份。赛那沙却一愣,被凯鲁从后面扯了下才想起要感谢皇帝。他心中苦笑,去年他去了坟前,生母的陵墓自然不能与皇妃的比,西面的石墙已经塌了一块,他自己花钱找人修好的。
但是皇帝的好意你必须感谢,而且还是要真心实意的。
娜姬雅以身体不适的借口提早离席,剩下的人一一与赛那沙亲切交谈,虽然西台与埃及之间隔着宽广无垠的大绿海以及寸草不生的叙利亚沙漠,但是西台皇子成为埃及法老仍然意义重大。甚至于有些人暗地中还要说,这个原本要该一辈子居于人下的皇子,这回是走了狗屎运了。
夕梨奔上前来,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大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双眼,却不敢看赛那沙那双平静的眼眸,她害怕赛那沙是为了成全凯鲁的大业,甚至是为了成全凯鲁和自己毫无芥蒂地在一起才选择去往埃及的,这样她会一直良心不安:“赛那沙皇子,你……我……”
“夕梨,这是我自己的决定。”赛那沙无所谓道:“与任何人无关,你们谁都不用自责。你看,我很快就会是一国之君,从前我们总期盼着哥哥早日成为西台皇帝,结果命运是那么神奇,我却反而先成了法老。”
夕梨应景地笑了起来,凯鲁捣了下赛那沙的胸口道:“改日你和我去看望一次母后,权当道别吧。”
伊尔邦尼在旁冷眼看着,赛沙除了要冒一些生命危险之外,即将到手的一国权柄、那位姿容绝世的皇妃以及凯鲁对他的信任感激,在他看来简直是无本万利的买卖,连自己都知道其中利益巨大,娜姬雅皇妃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赛那沙挟一国之势襄助凯鲁呢:“我们得主意娜姬雅的动向,她绝对会使出最卑鄙的手段阻止赛那沙皇子前往埃及。”
夕梨忙不迭地点头:“你们刚才看到她的眼神了吧,真够吓人的……”
回应她的是赛那沙的一声叹息,他见到大殿的人走得差不多了,便对凯鲁道:“哥哥,我得和你谈谈。”
凯鲁表示正有此意,兄弟两个走在前面,夕梨和伊尔邦尼自觉地隔出一段距离跟在他们身后。赛那沙还在想要怎么开口,凯鲁失落道:“你做出这样的决定,应该事先和我商量。”
“哥哥,这样的决定只有我自己能做。”这关系到赛那沙自己的终身幸福和性命:“难道我做成了法老,还要劳动信鸽来咨询你的意见吗?”
赛那沙的话并没有恶意,但凯鲁心里不是滋味,那个嚷嚷着要和自己牵着手,跟在后头奔跑的男孩显然长大了,他有了自己的想法和人生,虽然与凯鲁的理想并不相悖,却令这位皇子心里很不是味道。
凯鲁苦笑道:“赛那沙,你要和我说的话只是你的自由宣言吗?”
“不,哥哥,半个月前你问我要不要接受禁卫长官的职位,我无法下定决心,所以我去了母亲的陵墓,是我的生母。”赛那沙对此额外解释了一下:“我站在她的坟前,也想到了辛蒂母妃,若是她们都还活着,会给我什么样的意见呢?”
凯鲁停住了脚步,夕梨和伊尔邦尼不敢上前来,因为凯鲁的表情十分凝重,赛那沙接着道:“然后我突然意识到,生母对我,辛蒂皇妃对你,与娜姬雅皇妃对待修达,从母亲的角度出发恐怕是一样的,哪怕后者是个恶毒的人。我身为庶子,十四岁就去了卡涅卡镇守边关,修达也并没有得到优待,他是十三岁离开哈图萨斯的。”
随着赛那沙慢慢的阐述,凯鲁捏紧了拳头:“赛那沙,父皇老了,皇太子身体虚弱,如果我不在哈图萨斯,娜姬雅皇妃轻易就能控制全局,我们的下场就只是死。”
“我知道,哥哥,我明白,因此父皇才默许了你同别的兄弟的迥异待遇。”赛那沙搂住了凯鲁的肩膀,带着他往前走:“但是你毕竟不是皇太子,父皇这样偏爱你,失去修达承欢膝下的娜姬雅皇妃难道不能恨吗?在这件事上,娜姬雅皇妃固然心胸狭隘,你也不是全然没错。”
“你说得没错。”凯鲁的双眸黯淡:“这也是为什么我们与娜姬雅的斗争如何激烈,也要善待修达的原因,他是个好孩子。”
赛那沙笑道:“我只是试着从每个人的角度去考虑问题,然后我发现每个人都没错。那么我所要做的决定,就是我认为没错的就行。”
这时候凯鲁才意识到这样的赛那沙大约真的可以做成埃及法老,而曾经被他视为左右手的那个赛那沙却不能。不论是皇帝、自己亦或是伊尔邦尼对于赛那沙未来的建议,都可能让他在通往法老的路上要了他的命,但这未尝不是他们出于私心,想要压制旁的皇子野心的结果。
他突然觉得对赛那沙愧疚。
第二天,凯鲁进宫向皇帝陈情,在赛那沙前去埃及之后,他会协助处理赛那沙封地卡涅卡的善后事宜。如果有必要的话,他会在那里待一段时间,皇帝想了想,还是答应了,至于娜姬雅皇妃,则是鼻腔里冒出一记不屑的哼声。
与此同时,在法老去世满七十天后,全国服丧期满,恢复正常生活。皇太后宣布由阿肯娜媚皇妃暂代法老的职责,来主持丧期满后的第一次议政。
阿肯娜媚新寡,穿着十分朴素,因为阿伊家族被清洗的缘故,中层官吏的职位亟待填补。议事厅显得空空荡荡,而站在最上首的九位高官之中,则出现了蒙妲丽和纳姆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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