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发什么疯?大过年的……”
“我发疯?倩倩那年就差点被他从楼上扔下去!这才回来几天,就又搞出这种事,我们娘俩欠了你们孙家了,来还债了啊?”女人越说越委屈,眼泪刷刷冒出来。
孙翔瞪着眼、压着声音冲她低吼:“你声音能不能小一点?人还在楼上,你像话么这样?日子还想不想过了?!不过就给老子滚!”
“你叫我滚?”
女人彻底歇斯底里起来,边哭边拽着他拍打,“你们家穷的精屁股郎当的我嫁过来,这个村哪家哪户不离着你们八丈远,我图什么了我?啊?你现在叫我滚?!孙翔你良心被狗吃了是不是!”
……
关着的房门如同虚设,孙家父母默默坐在客厅,任里面争吵叫骂,一声不吭。
过了许久,孙父沉着头,叹了口气看看孙母,“他说没说这次要把孙飞留下来?”
孙母早已经在用袖子抹眼泪,泪眼模糊地看着地面,“不知道……没跟我说……”
孙鹏带着孙飞从厕所出来,像是听不到楼下的动静,打开电视对孙飞说,“你坐这儿,看会电视再下去睡觉。”
孙飞很听他的话,乖乖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
陈岩坐在床上,腿上盖着被子,无声看着他。
他看了她一眼,过去摸摸她额头,“都好了么?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陈岩摇头。
他摸了摸她的脸,抿了抿唇,在她身旁坐下,一条腿搭上床沿,后背靠着床头,一只手垫在脑后,也看起了电视。
楼下的争吵声越发激烈,什么脏话狠话都开始飚,毫无顾忌地砸向屋子里的每个人。
陈岩盯着电视,片刻后,伸手握住了他搭在被子外的手。
这只手很大、很糙,有些冷。他由她握着,没有反应。
她的手掌无法包裹他,指尖顺着指缝扣进去,让彼此的掌心紧贴在一起。
这份小小的温暖,宁静哀婉,过了会儿,终于得到回应。
他指尖动了动,微微松开些,又反力将她握住,大拇指摩挲她的手背,像是在说:没事。
她的心里很酸,顾不上孙飞在,挨近他,把头靠到他肩侧,手臂也和他缠在一起。
这里明明是他的家,但这所房子里没有他的房间。
他18岁出去打工,不用家里一分钱,23岁的时候把孙飞带出去,漂泊在外。
这个家人人都知道欠了他,但他们情愿一辈子欠着他,也不打算还什么。无论他牺牲多少,他们还是忍不住地一起算计他,像个利益共同体。
都说亲情无私,可最无私的亲情也经不住生活的常年踩踏。
情与义,不能果腹,不能蔽体,更不能遮风避雨。日子苦到了一定程度,人便无法高尚。谁也没有错,错的是生活。
不知过了多久,下面的声音小了,楼梯上传来脚步身,有人敲了门。
“大鹏……”人在门外轻轻叫唤了一声。
孙鹏松开她的手去开门。
孙母讪讪地进来,看看他们,“不早了,我带孙飞下去睡觉,你们也早点休息。”
她把孙飞带走,孙鹏关上门。
他转身的时候,陈岩伸手按掉了床头的顶灯开关。
房间暗了,电视机的光照映着她安静的面颊。凝眸对视间,她拿起遥控,啪地一声,把电视也关了。
屋子里唯剩窗外照进来的幽蓝雪光。
黑暗里,他们坐了多久了?
半小时?一小时?
没有人看时间。
他们坐在小区空荡的观景亭里吹着萧瑟的风,背后的所有楼栋、所有窗户都亮着昏黄的灯。每一小扇窗后,都是令人渴望的温馨与欢乐。
冯贝贝自从接了家里打来的一个电话之后,就没有再开口。
开始她还装的若无其事,像老朋友一样,笑着问他怎么也回来过年了。又问他医院是不是不值班、一共放几天假。他都认真答了。
他等着她问,“程东平,你为什么会在我家楼下。”
但她就是不问,更没有叫他的名字,像是已经忘了他是谁。
说到无话可说了,两个人都不说话,就干站。他避着风点了根烟,看看周围的风景,看看她。
然后,她接到家里人电话,淡淡说了句,“在超市见到了朋友,迟点回来。”他没说什么,和她一起走到了这里。
他把外套脱下来给她披上,她没有推。这姑娘是被宠惯了的,对一切示好都接受的坦然。
两个人坐在这耗着,沉默着,像是在水底比憋气。
时间慢慢剥开彼此的伪装,让真心在越来越沉的夜里悄悄浮上来。
他们是家里介绍的,一个地方出生,同在另一座城市工作,一个是公立医院的医生,一个是电视台的主持人,一表人才配娇美可人,天造地设。
这样出色的男女,到了这个年纪,都已过尽千帆,渴望稳定。双方家长很满意,加上中间人在里面撮合,很快就给他们订了婚,定了明年的酒。
看上去草率,其实背后都是深思熟虑。
在这段有点按部就班的爱情里,冯贝贝不断提醒着自己:这只是一个结婚的对象。是一个过日子的人。
可人的感觉并不可控,直到她和他坦白了过去,断了联系,她才发现,她对他的感情远比自己想象的要深、要真。
这个人博学上进、沉稳幽默,纵观她的感情世界,从没有遇到过比他更靠谱的。
他唯一的缺点不是他本身,而在于他们相识的方式,是最俗气的相亲。
她是谁,是魅力万千的冯贝贝,怎么会去爱相亲的对象?这个□□无形中削减了他的魅力。
长久的沉默后,他喉结动了下,看她,“对不起……”
冯贝贝默了下,笑了笑,“有什么好对不起的。”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他继续说,“咱们俩是别人介绍认识的,年纪都不小了,多少都有点过去。那天你跟我说的话,我回去仔细想了。”
贝贝视线落在前方的花坛里,不动声色。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你再给我个机会……”他看她,视线聚焦在她脸上,“……再给我个机会,让我照顾好你。”
他说完话,周围再次静下来,静得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小区保安打着电筒路过,朝他们看了一眼,知趣地走开。
在他的静等中,冯贝贝慢慢转过脸,幽微的光线里,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
其实今天,她想起了他一次。
就在陈岩那通电话里,听见了下雪的那一刻,她的心中,忽然想起这个人。毫无缘由的,柔软惆怅。
后来仔细想,可能是缘于有一次吃饭,他说印象最深的一次旅游是在东北,那是他第一次滑雪,在雪坡上摔了无数次狗□□。那顿饭不记得吃了什么,只记的两个人全程都在笑。
“都多长时间了,现在才来找我?”她冷声问。
“上回给你发短信了,你没回。”
“什么时候?”
“跨年的时候,我给你发了条新年快乐,你没回。”
她看着他,眼泪一个没忍住,顺着她的脸颊滑下来,声音里有了哭腔,“那个也算?那个不是群发的?”
看见她泪水的一刻,他的心像是被手术刀划了个口子,也更确定了自己对她的感情。
他什么也不顾了,一把抱住她,“什么群发,你是傻瓜?什么时候看我搞过那些东西?”
她环住他的腰,身上披着的衣服滑落在地,哭着说,“那我怎么知道……真要找我不会打电话?
你发一条新年快乐要我回什么……我天天等着你找我……”
她直白述说着对他的想念,眼泪一滴滴掉下来,掉在他脖子里头,烫着他的心。
程东平把她抱得不能再紧,整颗心都因为她的话抽着疼,“我想你都快想疯了……别哭了,你哭的我心里难受死了……”
暗夜里,两人深情拥抱在一起,跨越了两个城市、无数的过往。
过了好一会儿,贝贝抽泣着微微和他分开,泪眼朦胧地摸摸他几乎被冻僵的脸:“程东平,你冻坏了吧,跟我一起上楼吧……”
亮着电视机的房间,声音与光线一样晦暗。
孙鹏抱着陈岩的腰,脸靠在她颈上。女性细腻的皮肤,清香的气味,给予男人无限慰藉。
“倩倩两岁的时候,不知道是想要看窗外的什么,那时候家里还是老房子,孙飞住在阁楼上面,就伸着手把她整个人抱出了窗子。二嫂在下面看见,以为他想摔死她,吓晕了,人送了医院才缓过来。”
他的声音平和、轻缓,从她颈间飘出来,像在述说一件不相干的事。
她抚摸他的头,“所以她不喜欢孙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