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你口音不像是D省的。”
“嗯,我老家是D省的。”
她知道那女人连老家都可能不是D省,肯定是在套近乎拉生意。果然,说着说着,那女人就向她推荐按摩椅,说可以免费试用五分钟。
她谢绝了:“不了,我要到前面去看看。”
她走了一段,回头一看,发现那个女人正在向一个男顾客拉生意。再走一段,回头再看,那男人已经坐到按摩椅上去了。看来真是鱼有鱼路,虾有虾路,如果让她去干那种活,她肯定一天都活不出来,但人家也没饿死,还活得那么滋润。
她在购物中心里逛了大半天,给全家每人买了一套参加韩国人烧烤聚会的衣服。
女儿还小,基本都是她买什么女儿就穿什么,但有几个朋友已经在抱怨自己的孩子大了,父母买的衣服都瞧不上了。她估计丁丁过几年也会瞧不上她的审美观,她现在得抓紧时间享受给孩子买衣服的乐趣。
丈夫的衣服一向是她包办,任由她摆布,如果她哪次洗了衣服没熨,他就穿着皱巴巴的衣服去上班。如果她把两只不同颜色的袜子卷在一起,他就一样穿一只去上班。俗话说“丈夫是妻子的脸”,他不在乎自己穿什么样,她还在乎呢,所以总是把他的衣服拾掇得熨帖挺括。
但他们夫妻俩毕竟有两三年不在一起,那两三年里,她就没法包办他的衣服。她刚来美国的时候,检查他的衣服,惊奇地发现还挺像样的,上下里外成龙配套,颜色也没那么老土,至少没搞出大红大绿的领带,大紫大蓝的衬衣来。
她曾经就这一点拷问过他:“你这些衣服都是谁帮你买的?”
“不是你帮我买的吗?”
“我刚来美国,怎么会是我帮你买的?”
“你在国内帮我买了,我带出来的呀。”
有些衣服的确是她以前在国内为他买的,一看就能看出来,那时国内的西服总好像做得不那么地道,不是大垮垮的,就是宽短宽短的,肩膀那里总像多了一截,腰背那里又总像少收了一点,不贴身。
有些西服领带肯定不是她在国内买的,一看就知道不是中国货,有些牌子还很高档。她说:“我给你买的,我都认得出来,还有一些肯定不是我买的。”
“那就是我自己买的。”
她简直想象不出他到商店买衣服的样子:“你自己买的?我不相信,说不定是哪个女人帮你买的。”
“哪个女人愿意给我买衣服?”
“我不是女人吗?”
“你是我媳妇嘛。”
“我说的女人帮你买衣服,不一定就是说女人花钱买了送你,可能是你自己掏钱,她帮你挑的,承认不承认?”
“没有的事,你要我承认什么?”
她挑出一件“阿玛尼”西服:“这件就肯定不是我买的。”
“那就是我买的。”
“这是名牌西服,你怎么买得起?”
他拿起那件西服左看右看:“这是名牌西服?”
“当然啦。”
“多贵?”
“总要上千吧。”
“上千?美元?”
“当然是美元啦,如果是人民币,那可能要上万了。”
他连连摇头:“肯定没这么贵,我哪买得起这么贵的衣服?”
“但这衣服挂在你柜子里是个事实。”
他一脸迷惑。
她追问道:“是不是哪个有钱女人送给你的?”
“从来没有女人送我东西,除了你之外。这真不是你买的?”
“你还追问起我来了?我已经说了,这肯定不是我买的。”
他搔着后脑说:“那就怪了,难道是天上掉下来的?我肯定没买过这么贵的衣服。上千美元一件衣服,我穿了去死呀?”
他表情那么诚恳,她也有点相信他了,但柜子里有这么一件名牌西服也是事实。
那事在她心里疙瘩了很久,最后终于揭开了疑团:是他的法国导师送给他的,有次要去开个什么会,导师觉得他没有穿得出去的衣服,就把自己的旧衣服送了几套给他。
她释然了:“我说怎么看着有点旧呢,原来是导师送的,你怎么不早说呢?”
“我都忘记这事了。”
“那你怎么突然又想起来了?”
“我在实验室里一说,他们都帮我想,那个法国小子就想起这事来了。”
她大吃一惊:“你在实验室里说这事?”
“怎么啦?”
“这都是我们夫妻之间的事,你怎么能拿到实验室去说?”
他支吾着:“你没说不能说么。”
她少不得又嘱咐他一通,叫他别把什么事都拿到实验室去说,他答应了,但她知道他过几天又会忘记,或者说,他不知道哪些事属于“什么事”,他在这种事情上很教条主义,你说不能把西服的事拿到实验室去说,他就只知道不能把西服的事拿到实验室去说,但他过几天会把衬衣的事拿到实验室去说,因为衬衣不是西服。除非你有神通,能预见所有不能说的事,提前嘱咐一番,否则他肯定会说漏嘴。
去韩国人家吃烧烤的那一天,她把三个人的新衣服都拿出来,逼着大家穿上,结果发现女儿和丈夫的衣服都很合身,穿上很漂亮。而她的那件,就没女儿和丈夫的好看,还有些小毛病,袖子好像太长了,领子也不对称,折腾了好一阵,还是无法令人满意,但已经没时间了,只好匆匆化了点淡妆,用卷发器把头发稍稍卷了点大波浪出来,就算完事了。
等她全部收拾好,走出房门的时候,女儿和丈夫都愣了。
女儿说:“妈妈,你太漂亮了!我也想化点妆。”
丈夫则看着她傻笑。
她开心地说:“怎么样,你老婆打扮一下,还是不老不丑吧?”
“呵呵,本来就不老不丑嘛。”
“记住了,你在外面看到的那些女人,她们都是化了妆的。而你每天在家里看到的我,是没化妆的。你不能拿她们化了妆的脸跟我这张没化妆的脸比。如果你让她们把妆卸了,肯定比我丑。”
他只呵呵呵地笑。
女儿缠着她:“妈妈,我也要化妆。”
“你别化,化妆品对皮肤不好,别把你这么好看的小脸蛋搞坏了。”
“那你怎么要化?”
“妈妈老了,脸色没你好,出去做客要化一下,免得你爸爸觉得妈妈丢了他的人。”
爸爸说:“丁丁,妈妈是不是在瞎说?”
丁丁为难了,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她替女儿解围说:“走,我们做客去了,再不走要迟到了。”
韩国人住的是公寓,房子不算很好,但收拾得特别干净。听说韩国女人都有洁癖,回到家就跪在地上擦地板。这个韩国人也不例外,房间里铺的是地毯,没地板可擦,就把灶台啊,冰箱啊,洗手间啊什么的,擦得锃明发亮。
烧烤本来是在韩国人楼房后的空地上进行的,那里有公寓共用的烧烤架,但那天天气不好,外面有点冷,遂决定转移到室内,只留两个人在外面烧烤,烤好后就拿到屋子里来开餐。
丁乙本来想自告奋勇去烧烤,但她穿的那件衣服有点薄,待在外面不挡风,又怕把衣服弄脏了,把头发弄乱了,结果被丈夫捷足先登,冲锋陷阵到楼房后烧烤去了。
韩国人自己没去烧烤,屋里屋外两边跑,当总指挥。
小温倒是跑到烧烤架边去了,但很快又跑回屋里来,大概也怕冷。
她不时走到韩国人后窗那里,看丈夫和实验室里的那个法国人站在冷风里烧烤,两人都不时用餐巾纸擦鼻子擦眼睛,不知道是烟火熏的,还是冷风吹的。
她不好意思老站在那里看,总是看一眼又回到客厅去跟其他人交谈。有一次她刚走到后窗那里,就听韩国人在身后用英语说:“我听说你们想再生个孩子?”
她一愣,用英语问:“你听谁说的?”
“当然是满博士说的。”
她恨不得拿根针把他嘴巴缝起来。
韩国人用英语说:“如果你们想提高命中率,就应该在排卵前期那个,而不是等到排卵之后再那个。”
她想起韩国人是妇产科医生,也许只是出于医生的本能,在好为人师吧,于是用英语问:“为什么是排卵之前呢?”
韩国人用英语叽里咕噜讲了一大通,很专业的感觉,但她只听懂了个大概,总结起来就是精子和卵子是在输卵管里结合的,精子从男性身体到女性的输卵管,中间要经过好些个部位,需要一定的时间,而卵子从卵巢排出,很快就到达输卵管了,精子在输卵管可以存活四十八小时左右,而卵子在输卵管只能存活十二到十六小时。如果等到排卵之后再那个,就有点晚了,等精子千辛万苦到达输卵管的时候,卵子说不定已经死了。
她觉得韩国人说得有道理,便诚恳地回答说:“谢谢你,我会照你说的试试。”
韩国人又说:“那个温,她总是千方百计接近你的丈夫,你可要小心点。”
她替丈夫挡驾:“他们只是工作上的接触。”
“才不是呢,她总是跟他说爱情和婚姻的事,还说生孩子的事,我就是从她和他的谈话里知道你们想生第二个孩子的。刚才她又跑到外面去,想跟你丈夫一起烧烤,难道那是工作上的接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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