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活王一直站在那里没动,和穆云归交手他早已受了伤,可他是快活王,绝不能让人看出此时的他如此狼狈,这里除了陌生人,还有他的亲人和仇人,在这些人面前,他必须是那个高傲不可一世的快活王。虽然现在他仍站得笔直,仍散发着不容小觑的威势,但只有快活王自己清楚,不过是在强撑罢了。喉咙里不断上涌的血腥之气时刻提醒他,那一掌让他伤得有多重,也许下一刻,他就是止不住的大口吐血,把他最为不堪的一面暴露在人前。就在这时,白飞飞向他走来。她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很稳,一步一步,像踩在快活王的心上,一步比一步沉重,竟让快活王有些喘不过气来。
对这个意外失而复得的女儿,快活王的心情很复杂,甚至在确定王怜花确实是自己的亲生之子时,尽管震惊,却也没有这样复杂的心情。当年他不想要这个孩子,所以才会亲自给白静喂了一碗打胎药。天知道当那一碗打胎药发挥作用时他心里有多么高兴,甚至因为太兴奋都没来得及确认一下那个孩子是否真的死了。这么多年以来他一直以为这个孩子已经死了,是不存在的,可是,一个你从未想过会活着的人就这么活生生的站在你面前,而且长得还这样好。他的女儿出落得婷婷玉丽,心智超群,武功不凡,甚至比他的儿子还要优秀,面对着这样的白飞飞,快活王心里竟然是有些高兴的。可是想到自己曾兴亲手杀了她,愧疚之情又在心底泛滥。再想到白静对他的恨,这个孩子大概也会和王怜花一样,恨他恨到想要杀了他吧!想到这个可能,快活王原本已有些柔软的心渐渐冷硬起来,如果她想与他为敌,那就别怪他不念父女之情!或者从最初开始,他就没有念过父女之情,所以现在白飞飞——她的女儿才会想要杀他。想到这个可能快活王的心便又从冷硬过度到柔软。他的情绪不断的在这几种可能中变化着,像一个逃不开的轮回,最后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心软多一点,还是冷硬的杀意多一点,或者,他只是在生气,生这个女儿的气,她竟然是那么干脆的就选择了站在与他敌对的位置,一点都不念血缘之情,一点……都不曾犹豫。
“你要杀我!”看着白飞飞就站在面前,仔细看白飞飞的模样与白静年轻的时候竟有一分相似,但冷眼一看却看不太出她们之间存在血缘关系。以前快活没注意过白飞飞的长相,现在仔细看她的模样,就像以后再也看不到了一般,竟发现白飞飞的长像,既不像他也不像白静,更多的是像他的祖母。快活王对自己的祖母记得并不太清楚,那时候他还很小,过了几十个年头,谁还能记得一个早已入土的老太婆的模样。如今看到白飞飞,年幼时的记忆忽然就像昨天才见过一样清晰,快活王忽然想起小时候看到过的一张画像,据说是他祖年轻时的画像,与白飞飞竟有七分相像。她是他的女儿,不会错,绝不会错!快活王竟有些激动,他想抱抱她,想仔细的再看看她,似乎怎么看都不够。可是他的手微微一动,就对上白飞飞毫无情绪的目光。她的眼神不冷,只不过没有温度罢了。她看着你,你却什么都感觉不到,甚至觉得她没有在看你,这种感觉,比被人憎恨还要不好。至少被人憎恨说明这个人的眼里还能你,可是白飞飞的眼里什么都没有,他是她的父亲,可他对于她来说就是个“无”,什么都不是。她是来杀他的,怎么会忘了呢?快活王在心里自嘲的回想一遍这个事实,然后激动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孤傲和防备。
从头到尾,沈浪和熊猫都看得清楚。熊猫是个热血汉子,重感情。他是个粗,不太懂“人伦五常”这些圣人讲的大道理,他只知道他的义父是白飞飞的亲爹,不管因为什么,白飞飞要杀自己的亲爹就是不对的。沈浪想得要比熊猫深远,弑父,这是多深的罪孽,世间最邪恶的事也不过如此,他要阻止她,不是替快活王求情,而是阻止她背上弑父的罪名,阻止她做出被千万人唾弃的罪恶。沈浪上前一步,挡在白飞飞和快活王之间,他压低了声音:“飞飞,他是你父亲!”
话不用说透,里面的意思,沈浪明白,白飞飞也懂。可是沈浪的这份情,白飞飞并不想领。弑父又如何?像快活王这样的父亲也能被称之为父亲的话,那么白静就可以说是慈母了,至少就算她背叛幽灵宫,白静也没对她赶尽杀绝。可是快活王,她的父亲却真真实实的杀过她,再浓的血缘,也在那一碗打胎药中消失得干干净净了。沈浪的仁义,在白飞飞看来不过是迂腐,君不正则臣投外国,父不慈则子走他乡,以快活王的所作所为,就算是弑父,也不能算是罪孽了,不过是偿还旧账而已。再说沈浪与她非亲非故,有什么立场还劝她?更何况即使没有这些理由又如何,这天下只有她白飞飞想做的,没有她不敢做的。说什么天理人伦,说什么因果报应,就算有报应,她白飞飞既然敢做,自然也有胆子敢接这报应,敢弑父,也就不怕天下人的唾沫。轻蔑的看着沈浪:“怎么,沈大侠如此悠闲,不用替朱大小姐收拾她惹出的烂摊子了?否则怎么会有时间管起小女子的事情!哦,也对,朱大小姐可是说过她要下嫁快活王呢,不然也不会在这婚礼上坐在高堂的位置,白当了一回王公子的娘!若是我杀了快活王,朱大小姐可就要守活寡了,还是望门寡,难怪沈侠如此激动!”朱七七想要做她的后娘,还要看她认不认快活王这个爹!
“飞飞……”
“滚!”白飞飞冷冷的打断沈浪的话,方才脸上还有些嘲讽的笑意,此刻连那些嘲笑也不见了,“沈浪,你帮过我,这份恩情我记着,但你只要照顾好你的朱大小姐就好了,我跟快活王之间的恩恩怨怨你少插手。就算你想管,恐怕也管不了,你没这个资格,也没这个本事!”
语言有时是最锐利的尖刀,刺起人来能让对方感受到天崩地裂一般的痛,沈浪现在就感觉到了。白飞飞的话很伤人,却是事实,不管是快活王还是白飞飞,没有一个是他能改变的,他们之间的事他只能旁观,无法改变。沈浪心痛,却不是因为知道这个事实,而是因为白飞飞无视他的关心,也无视他的感情。沈浪只不过是一个浪子,白飞飞却是幽灵宫的宫主,像高高在上的女王,将他的心意踩在脚下,践踏进尘埃里。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识好歹,沈浪是为你好,就算你找……”熊猫想说义父两个字,顿了一下立即又改口,“找快活王报仇,也得有那个本事。你娘都不是快活王的对手,就凭你,也不过是多添一具尸体罢了。沈浪你也是,你担心她干什么?这女人就是个没心没肺的,你为她着想,她反过来还怪你,你啊……”熊猫气呼呼的看着沈浪,似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把他这个深陷情网的兄弟骂醒。
“沈浪是为我好,那么熊猫你呢?你是不希望你的好兄弟管我这个坏女人的事,还是不希望你的义父杀死他的亲生女儿,以免影响他在你心目中高大的形像?嗯?”白飞飞的语调微微上扬,看着熊猫脸色巨变,心情突然就好了起来,“快活王这辈子最值得骄傲的事大概就是收了你这么个孝顺的义子,只是不知道你们这父慈子孝的假象能维持到几时?”白飞飞似笑非笑的扭过头看着快活王,“嗯?快活王,你真是收了个好儿子啊!有你这个好义父,熊猫的亲生父亲若是在地下有知,一定会嫉妒的活过来的。”
快活王的脸色突然变得死灰一片,他瞪着白飞飞,那样子似乎恨不得立即掐死她:“够了!”快活王的声音隐隐昭示着他的怒火,“若要杀我,尽管动手,不必废话。猫儿、沈浪你们退下,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谁都不准插手。”
“义父……”熊猫还想说什么,却被快活王一个冷冷的眼神瞪了回去。沈浪见局势已无法控制,只能拉着熊猫退下。
酒楼里已经没什么人了,在混战中那些来看热闹的江湖人早就死的死逃的逃,剩下的也不过是沈浪王怜花等人。这些人彼此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让他们不得不留下来,解决他们之间的矛盾,虽然大家心里都清楚,这个矛盾是个死结,不死不休。快活王等着白飞飞动手,以他的身份,他是不会先出招的,一个小女孩而已,尽管他也受了伤,可他还是不屑占一个小丫头的便宜,尽管这个小丫头又狡猾又狠毒。白飞飞看着他似笑非笑,那笑容好像在告诉快活王她抓到了他的把柄,让快活王如芒在背、毛骨悚然。
☆、杀与不杀
“杀你?我为什么要杀你?”乍现的笑容像雨后的阳光一样明媚,看得人眩目,就连快活王也在那一瞬间觉得眼前的笑容美得像一场幻觉,但他很快就收敛心神,他知道白飞飞的话还没说完,于是静静的听她把下面的话说下去,“我和你之前的关系,早就随着那一碗落胎药斩断得干干净净,和你有仇的白静,可是她死了。你、还有你们!”白飞飞转过身环视一周,视线依次从沈浪、熊猫、王怜花、王云梦、朱七七身上扫过,“你们或许觉得白静是我娘所以我就要杀了快活王为我娘报仇,不错,白静是我娘,她死在快活王手上。可是我不会杀他,为什么要杀他呢?杀了他很多好玩的事情可就看不到了,他活着,才能感受到那些被他害得凄惨无比的人的痛苦。我要让他活着,让他为曾经做过的事情忏悔、愧疚、痛苦。每日里战战兢兢的活着,你的心时时刻刻都将被悔恨煎熬,你会痛不欲生。曾经因你受的那些痛苦,我都会慢慢找回来。不用我动手,你的秘密也不只我一个人知道,会有人收拾你的,我只等着看你狼狈落迫、众叛亲离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