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程梓浩的声音突然沉了下去,目光慢慢从顾惜君的小腹处挪到脸上,看着对方因为怀孕而变得红润的脸色,痛苦地咬了咬唇道:“上次在教堂那样对你,对不起……一切都是我太冲动和自以为是。我以为只要能占据你的身体,就能重新得到你的心。正如当天我以为亡羊补牢,就能获取你的原谅。”
分手后,顾惜君还是第一次如此耐着性子与程梓浩面对面交谈。顾氏已经脱离了资金危机,她最担心的坎儿也过去了,重新面对程梓浩也不再像想象中那么困难。
“我说过,与你已经两清了,谁也不欠谁。”顾惜君云淡风轻地说,自从决定把孩子生下来以后,她收获的不仅是自信,还有一颗平和而不浮躁的心。这个世界上除了生死,哪一样不是闲事?
“我做不到。”程梓浩打算了顾惜君的说话,语气微怒:“我说过,唯独爱你这件事上,我从来没有欺骗过任何人。你信不信我,我的感情都在这里,一辈子都不会消失。”
他指着左边胸口的位置,眼神灼热,混合着一股说不清的执拗。
心酸的感觉从心底开始泛滥,顾惜君倒吸了一口凉气,安静地看着眼前绝望而伤感的男人,说:“人应该向前看,活在过去只会更痛苦。忘了我吧,给自己一次机会重新开始。”
忘不忘得了,不是三言两语可以决定的事。如果能忘记,程梓浩不会像个疯子似的,从美国回来以后,每天下午固定时间守在医院门口,等待顾惜君的出现。
反复的挣扎以后,程梓浩还是回到了顾惜君生活的城市,走过她走的路,看她经历过的风景,以为就能回到从前一起的日子。他会在她离开甜品店以后,点她吃过的食物,坐在她刚才坐过的位置上,满脑子都是她专注看书的神情,以及因为怀孕而变得红润的样子。
其实他一早就从顾惜君臃肿的身材看出她怀孕了,只是一直不愿意去面对她已经嫁做人妇的事实。
“其实我已经不再恨你了。”顾惜君坦诚地看着程梓浩紧皱的眉头,努力挤出了一丝笑容说:“如果没有其它事,我先回去了,免得欧阳担心我。”
是的,顾惜君已经不再恨程梓浩了,只是她也无法快乐起来,是因为她忘了原谅自己。
程梓浩起身想要挽留,却发现自己早已没有了余地。他安静地看着顾惜君眉宇间的恬静,心痛的感觉逐渐加深。
“其实有一段时间我没有出现在你家楼下,是因为我去了美国。”程梓浩的脸色黯然,想要解析却又变得词穷:“我妈心脏病发,我已经联系了医生打算迟点陪她过去手术,如果顺利可能这几年都在那边待着。”
离开,有时候是最迫不得已却又无可奈何的决定。
“离开也好,换个环境换种生活。”顾惜君笑了笑,心里却没有预期的轻松。见不到的时候总想着一辈子老死不相往来;但见到了,却又感到有种余情未了的伤感。
“即使离开,也改变不了我爱你的事实。但如果这条路是你想要的,我会尊重你的选择。”
133.轮回
有那么一瞬间,顾惜君的心莫名地抖了一下,就像平静的湖面突然被人投进了一块小石头,涟漪一圈圈地荡开,怎么也恢复不了原状。
宝宝似乎感应到了父亲的声音。重重地踢了顾惜君一脚,让她哼了一声捂住小腹处。“程梓浩,我真的不再恨你,因为恨只会让我记住你。现在的日子虽然很平淡,但却是我一直追求的。你的野心太大,一直用尽全力往上爬,却从未发现我跟不上你的步伐。”
默默地叹了一口气,程梓浩的心就像被刀子割去了一块,却又想不到任何反驳的话语。其实顾惜君说得没错,他一直朝着自己的目标努力,以为只要站在最高峰就能拥有这个世界。
直到最后。当他一人站在高处,却悲哀地发现独自一人遥望的风景,已经失去了任何意义。
“小君,我尊重你的选择。”许久。程梓浩才默默站起来。茫然地看着眼前曾经深爱过的女人,强忍心中的酸痛说道:“我做不到祝福你和欧阳宏。但希望你能记得曾经有一个男人,伤你最深,却爱你如生命。”
很想要回头,可是顾惜君却强迫自己往前看。她咬住嘴唇,充盈着晶莹的眼眶似乎有滚烫的液体想要留下来。可是她不能哭,不能让程梓浩看到她落下的泪水,是因为久别重逢后清楚自己依然无法忘记他。
“保重。”
顾惜君狠下心,迈开了沉重的步伐往门口的方向走去。手中的书本沉甸甸的如同灌了千斤铅。即使花光全身的力气也几乎提不起来。柔和的阳光透过刚冒绿芽的树叶投影在碎石地面上,斑斑驳驳的甚是好看。
或许这一次,她和程梓浩真的不再相欠了。
在回家的路上,顾惜君一直盯着窗外的风景发呆。途径南市主干道红绿灯的时候,司机突然急刹车,差点撞上了前方的车辆。还好顾惜君系好安全带,才没有因此而撞在驾驶座的座椅上。
“太太,对不起,前面好像撞车了。”司机尴尬地回头一笑,打开窗户把头伸出去看了许久,才低声咕噜说:“是一辆闯红绿灯的黑色卡宴,撞上了拐弯过来的宾利。”
顾惜君打开了车窗,看到驾驶卡宴的女司机正一脸抱歉地向从宾利上走下来的司机道歉。
眼前的情景是那么的熟悉,就像两年前的那天晚上,顾惜君从半月湾离开以后,撞上了程梓浩的车,从此闯入了他的世界。
“开车吧。”
顾惜君弯身拾起那本育婴书本,早上的检查报告散落一地。她轻轻拍了拍,书页轻轻翻到了最后一页,空白的地方多了几行苍劲有力的字迹。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双手握在手中仔细地阅读。
那是程梓浩的字,龙飞凤舞得几乎只有他得秘书和顾惜君看得懂。一字一句,她轻声地阅读,知道最后的一个字映入眼底,眼角的泪水终于忍不住落下。
最好不想见,如此便可不相恋
最好不相知,如此便不可相思
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
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忆
最好不相爱,如此便可不相弃
……
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
安得与君相诀绝,免教生死作相思低匠找才。
犹记得在那些夜深人静的时候,顾惜君辗转反则难以入睡。而程梓浩无论有多累,都会起来陪着她。有时候会跟她聊天,或者给她读书,而念得最多的则是仓央嘉措的情诗,一字一句就像小刀般刻在她的心上。
或悲或喜,他陪她走过了那段迷茫的岁月。只是命运,始终没有让他们走到最后。
“太太,你怎么哭了?”司机从后视镜中看到双眼微红的顾惜君,关切地问道:“是哪里不舒服吗?我马上给欧阳先生打电话去。”
顾惜君小心地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苦笑说:“刚才打开窗户的时候,沙子吹到眼里了,现在没事。”
南市的风景依旧,春来秋去,顾惜君在这个宁静的南方城市离开了,又回来。人生不就是这样吗?总会有人走进你的生活,也会有人离开你的生活。
这年盛夏,顾惜君顺利产下了一个小男婴。
孩子足月出生,肥肥胖胖的,轮廓和五官与顾惜君神似。在退出病房的那刻,欧阳宏悬着的心才归于原位,紧紧抓住顾惜君的手,激动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小君,是个男孩,以后我们会好好保护你。”
赵子琼喜得孙子,高兴得合不上嘴。顾惜君看着她抱起自己的儿子亲了又亲,心中的愧疚却如阴影般挥之不去。她始终过不了自己的那关,心中的愧疚慢慢地上升为罪恶感。
名字是欧阳宏取的,俊熙,欧阳俊熙。
可是新生命的诞生,并没有让幸运之神降临顾惜君。在俊熙百日宴后的一周,顾伟业便撒手而去。在弥留之际,顾伟业已经陷入了昏迷状态,迷迷糊糊的认不出身边的人,除了顾惜君。
他虚弱又痛心地说:“如果忘不了,就去找他。”
顾惜君哭得一塌糊涂,紧紧握住了顾伟业的手,直到他断了呼吸,疲软的身体在跌倒在地。那是她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人,但从此以后变回阴阳相隔,音容笑貌不会再出现在眼前。
在欧阳宏的操心下,顾伟业的葬礼办得很风光。他亲力亲为,把所有的枝末细节都处理得很妥当,并且尊重岳父生前的意思,与顾惜君的妈妈合葬在永久墓园里。
那是一块依山傍水的墓地,顾伟业与妻子的照片也合在了一起。黑白照中的笑容永远定格在墓碑上,而顾惜君也在一夜之间,真真正正地成熟起来。
“天堂没有痛苦,爸会过得好好的。”顾柏乔站在墓碑前,脸上有种掩盖不住的憔悴。
“哥,你相信有下辈子吗?”顾惜君的情绪也稳定了下来,跪在墓地上一边烧纸钱,一边说:“如果有下辈子,我希望一家人像小时候那样齐齐整整,平淡健康,已经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