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伟业安静地躺在床上,不知何时开始两鬓已经生了白发。他比除夕看到的时候瘦了很多,几乎只剩下皮包骨,双眼深深地凹了下去。干枯的手臂上插着输液管,死气沉沉的样子与昔日英气硬朗的男人判若两人。
顾惜君轻轻地抓住顾伟业的手,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触感让她鼻子一酸,眼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
“对不起……”除了这三个徘徊在心里许久,却一直没有说出口的话,顾惜君已经想不到任何的词语去表达自己复杂的感情。她的眼泪就像关不拢的水龙头,低落在洁白的床单上溅起了一朵朵泪花。
幽静的病房里只剩下顾惜君的哭泣声,程梓浩站在身后,默默地看着她拉着父亲的手大哭,却又无能为力。
不知过了多久,顾柏乔拿了几张纸巾递到顾惜君的面前,小声安慰说:“医生说了,爸的手术很成功,别太伤心。”
“哥,对不起。”顾惜君咬住嘴唇,声音也在拼命颤抖。从恶作剧的报复、被赶出家门,以及除夕时看到的情景,往日的一幕幕瞬间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原来这三个字要说出口,并没有像想象中那么艰难。只是顾惜君意识得太迟,差点就造成无法挽回的大错。
“其实爸跟你一样,都是口硬心软的人。你离开以后,他一直通过欧阳了解你在海市的情况。父女怎么会有隔夜仇,只要你让一小步,他就能让出一大步。”顾柏乔看着病床上脸色苍白的男人,细细地说出心中的秘密。
自家妹妹的性格遗传自倔强的父亲,顾柏乔又怎会不知到。可是夹在中间做人难,即使他知道他们的心里都放不下对方,却又谁也不肯先低头。
“如果爸爸醒过来,我一定会好好向他忏悔。我知道自己做错了,错得很离谱。”顾惜君哭得声音有些沙哑,紧紧地捉住顾伟业的手不肯放下。就连江丽美都看得有些心酸,转身偷偷抹了一把眼泪。
安慰不成,顾柏乔唯有劝说:“麻醉药还没过,他应该不会这么快醒来的。你一早赶过来也很奔波劳累,要不先去吃午饭再回来守着。”
“不,我要在这里守着他。”顾惜君固执地抓紧病床的把手,那种的心痛的感觉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失落、心酸,以及无尽的悔意,复杂得如同打翻的五味瓶。
骨肉亲情,是这个世上血浓于水的事实。无论分开多久,无论曾经有过怎样的争吵和矛盾,在脆弱的生命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
劝不动顾惜君,顾柏乔也执意不肯离开。两人默不作声地坐在病床旁边,没有说话,心底就像灌了千斤重,陷入了无边的沉思当中。
程梓浩因为公司还有事,一直待到中午才离去。
夜色渐黑,病房里只亮着一盏昏暗的台灯。顾柏乔连续打了好几个哈欠,连续二十四小时未合眼的他开始感到疲惫不堪。他干脆倒在一旁的沙发上,眼皮也开始不断地打架。
“小君,你真的打算与这个男人在一起?”顾柏乔冷不防问了一句,心底却有股淡淡的忧虑。
“哥,程梓浩对我很好,我们是认真的。”顾惜君小心地帮顾伟业拉好被角,灯光下的目光有些呆滞。江丽美虽然很担心顾伟业的病情,但因为顾及顾惜君的感受,已经暂时离开病房到走廊上等候。
许久都得不到回应,顾惜君回头一看,发现顾柏乔已经靠在沙发上睡觉。他大概累坏了,手机还握在掌心处,熟悉的信息提示音不断响起。
正当她想要起身去关窗户的时候,床上的男人突然“嗯嗯”了两声。修长的眼睫毛轻轻动弹,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爸,你终于醒了。”顾惜君压低声音,心里如同放下了一块大石头,上前捉住了顾伟业的手。
顾伟业微弱的呼吸声,在幽静的病房里显得尤为清晰。他的目光有点呆滞,安静地望向床边的顾惜君。
“爸……”顾惜君强忍住泪水,一脸哀伤地盯着身体虚弱的男人,再也说不出话来。
“我还没死,哭什么哭?”顾伟业的脸色虽然苍白,但休息了一整夜精神尚可。他伸出干枯的手掌搭在顾惜君的手臂上,轻轻一摇提醒说:“我口渴了。”
转身偷偷擦了一把眼泪,顾惜君连忙倒了一杯温水,插上吸管递到顾伟业的唇边,伺候他喝水。
“我去把医生叫来。”顾惜君提议说,却遭到顾伟业的反对。
他看了一眼角落里睡着的顾柏乔,脸上有些掩盖不住的无奈:“等会儿天亮了再叫,让你哥多睡一会儿,你陪我说说话。”
久别重逢的父女,却没有预期的隔阂。顾伟业喝了点水后,声音已经没有那么沙哑。他让顾惜君调整了病床的高度,虚弱地问到:“你终于舍得回来了?”
顾惜君几乎屏住呼吸,胸口压着的大石头愈发沉重。顾伟业不过五十多岁的年纪,此刻却像迟暮的老人,浑身上下散发着枯竭的气息。
“哥说你突然晕倒了,我……”
顾惜君的说话被打断,顾伟业露出失落的表情,伸出颤抖的右手撑住额头,语气夹杂无奈和伤感:“如果不是因为我晕倒了,你打算一辈子都不回家吗?”
顾惜君的情绪低落,小声地回应说:“除夕的时候我曾回到家门口。”
“为什么不进家门。是因为有个那个小子就忘了我吗?”顾伟业有些动怒,轻咳了几声,脸颊涨得通红。冰凉的手搭上了他的胸口,轻拍了几下,却始终没有出声。
“怎么不说话,你以前不是挺牙尖嘴利的吗?”顾伟业讽刺道,可是语气却很平静。他深深凹进去的双眼,带着似曾相识的执拗。
顾惜君低头弯曲手指拼命抠自己的掌心,直到疼痛的感觉袭来,她才缓缓地说出了隐藏在心底,却一直没有机会跟顾伟业说的话。
“爸,对不起。”
过去的一年经历了太多,顾惜君的性子也沉稳了不少。如果时间可以重来,她绝对不会重复当日的冲动,会用包容的心去面对父女之间的问题。
“我知道有些事情你一时无法接受,才会做那些蠢事。但有些事情并非就像你所看到的那样,你这种对感情过于执着的性格,很容易吃亏。”重重叹了一口气,顾伟业的脸上流露出极端的无奈和痛心。
愣了愣,顾惜君不忍看到父亲闹心的样子,劝慰说:“爸,你刚醒来别太劳心。我会在你身边守着,有事以后再说吧。”
偷偷擦了一把眼泪,顾惜君呆滞地坐在床边,右手紧紧地握住了顾伟业的左手。原来千言万语,终究抵不过亲人的安好。
“嗯,回来了就好,有事以后慢慢再说。”
106.骨肉亲情2
旭日缓缓升起,新的一天即将到来。阳光洒落在病房的浅绿色的百叶窗上,倒映着柔和的金黄色。顾伟业在鬼门关走了一趟,似乎昔日心中的浮躁都放下了。看着离家多日的女儿归来,再多的怒意和责备都最终化作乌有。
接下来的好几天。顾惜君寸步不离守在顾伟业的身旁。父女结冰的关系,也因为她的悉心照顾而冰释前嫌。
顾惜君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有些事情曾经以为有千百种不可能,但只要你勇敢踏出了第一步,就会发现其实没有那么大不了。就像她和顾伟业,原以为这辈子都无法回到从前,却因为这次意外而成功修补了关系。
因为,血浓于水的亲情,是这辈子都无法砍断的牵挂。
由于及时送到医院,顾伟业的手术很成功,只有右腿暂时还没恢复知觉。顾惜君和江丽美轮流贴身照顾,日复日的康复治疗效果十分明显。
对于江丽美这个女人,就连顾惜君都无可挑剔。她温柔而且大方得体,做人处事很有分寸。但无论她如何地小心和真诚以对,顾惜君都无法真心接受对方。
只因徘徊过失去父亲的边缘,顾惜君的底线也只能到达碍着父亲的面子。对她不冷言以对的程度。
这天傍晚,顾惜君把顾伟业推到阳台上透气。
夏日的微风混合着太阳的味道,顾伟业的气息比早前好了一些,冷不防问了一句:“那小子怎么不见踪影了?”
顾惜君笑了笑。低头玩弄自己的指甲解析说:“那天走了以后,他有事去了南非出差,估计还有几天才回来。”
“我没见过那小子,但你哥说上次带回家的时候,他很护着你。”顾伟业靠在轮椅上,苍老的身影有种无法掩饰的疲惫。手术后,他似乎看透了很多。对于顾氏最终走向衰落,他似乎看开了很多。
“爸你放心,他对我很好。在海市的那些日子,他一直都在照顾我。”说起来,顾惜君已经有一段时间没看到程梓浩,心中的牵挂因为顾伟业的康复而逐渐加深。
微微叹了口气,顾伟业的目光落在正对着阳台的榕树上,神情严肃地说:“待我出院了。把他叫回来让我看看。过不了我这关,休想把你娶走。”
“爸。你别吓到他。”顾惜君像从前那样亲昵地挽住了顾伟业的手臂,撒娇说:“他的性格成熟稳重,也很上进,你会喜欢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