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闻方丈眼见事急,说道:“张教主,请各位迅速退去,保存我中原武林的元气。今日虽败,日后更可卷土重来。”正惶急间,忽听得山下金鼓大振,一枚火箭冲天而起,跟着杀声四起。杨逍大喜,说道:“教主,咱们的援兵来啦!”从山顶下望,瞧不见山下情景,但烟尘腾空,人喧马嘶,援军显是来得甚众。张无忌高声叫道:“援军已到,大伙儿冲啊!”山上群雄各挺兵刃,冲杀下去。张无忌又叫:“各位英雄,先杀官,后杀兵。”群雄纷纷呐喊:“先杀官,后杀兵!”蒙古军每十名士兵为一十人队,由什长率领,其上为百人队,千人队,万人队,层层统属,临阵时如心使臂,如臂使手,如手使指。张无忌传令专拣元军官长杀戮,若是两军对垒,列阵攻战,此法难行,但此刻元军在山坡上散战,元兵虽精,官长武功终究不及中原英侠,几名千夫长、百夫长登时被杀。一支蒙古精兵乱成了一团。
张无忌等冲到山腰,只见山下旌旗招展,南首旗上一个“徐”字,北首旗上一个“常”字,知道是徐达与常遇春到了。徐常二人本在淮泗,此时恰在豫南,得到布袋和尚说不得传讯,获悉教主被围少室山,尽起部属,星夜来援。其时豫南鄂北一带,明教义军与元军混战经年,双方所占地域犬牙交错,说来便来,甚是近便,不到两日,便已赶到。徐达与常遇春所率教众都是久经战阵之士,兼之人数众多,逼迫元军西退。另一路元军万人队追赶假装弃寺逃走的群豪,直追向西方山谷。俞莲舟、张松溪、殷梨亭率同数百名轻功卓越的好汉,边斗边退,逃入谷中。元军万夫长见山谷三边均是峭壁,地势凶险,但眼见敌人为数不多,谷中纵有埋伏,也尽能对付得了,于是挥军紧追入谷。俞莲舟等奔到悬崖之下,崖上早有数十条长索垂下,各人攀援而上。那万夫长眼见中计,急令退军,不料谷口烈火、毒砂、羽箭、毒水纷纷射来,巨木旗将一段段巨木堆起,封住了谷口。
便在此时,元军第二路败兵又到,见前无去路,便漫山遍野的四散奔逃。张无忌和徐达先后赶到,均叫:“可惜!”若是事先联络妥善,将元军第二个万人队一齐驱入谷中,便可一鼓而歼。张无忌既没料到元军只分兵一半追赶,又不知援军会来得如此神速。毕竟指挥战阵,非其所长,“武穆遗书”上所传战法虽佳,但即学即用,终究难以尽会,若不是徐达、常遇春及时赶到,少林寺固然劫数难逃,而困入谷中的第一个元军万人队,也终于会给友军救出。
当下徐达号令部队搬土运石,再在谷口加封,一队队弓箭手攀到崖顶,居高临下的向谷中发箭。元军身处绝地,无力还手,唯有找寻山石隐身躲藏。
不久常遇春率队赶到,与张无忌会见,久别重逢,均是不胜之喜。常遇春大叫:“搬开土石,咱们冲进去将众鞑子杀个干净。”徐达笑道:“谷中无水无米,不出七八日,鞑子渴的渴死,饿的饿死,何劳你我兄弟动手?”常遇春笑道:“总是亲手杀的干脆。”他年纪虽较徐达为长,但平时素服徐达智谋,又见张无忌附和徐达之言,当下也不再说。徐常二人久经战阵,每一号令均妥善扼要。张无忌自知远为不及,即请徐常二人指挥,搜杀溃散的元兵。这一晚少室山下欢声雷动,明教义军和各路英雄庆功祝捷。群雄连日在少林寺中吃的都是素斋,口中早已淡得难过,这时大酒大肉,开怀饱啖。
席间张无忌问起常遇春身子如何,是否遵照他所开药方调理。常遇春哈哈大笑,说道:“教主,你不必担心,老常体健如牛,一餐要吃三斤肉,六大碗饭。打起仗来,三日三夜不睡觉也不当他一回事。”言下之意,自是说不必服甚么药。张无忌想起胡青牛昔日的言语,谆谆劝他须当服药保重。常遇春唯唯答应,心下却大不以为然。
徐达满斟了一杯酒,奉给张无忌,说道:“恭贺教主,请尽此杯!”张无忌接过饮了。徐达说道:“属下平日钦佩教主肝胆照人,武功绝伦,不料用兵竟亦如此神妙,实是本教之福,苍生之幸。”张无忌哈哈大笑,说道:“徐大哥,你不用恭维我了。今日大胜,一来是徐常二位大哥来得神速,二来是靠了岳武穆的遗教。小弟实无半分功劳。”徐达奇道:“怎地是岳武穆的遗教?还盼教主明示。”
张无忌从怀中取出一束薄薄的黄纸,正是原来藏于屠龙刀中的《武穆遗书》,翻到“兵困牛头山”那一节,递了过去。徐达双手接过,细细读了一遍,不禁又惊又佩,叹道:“武穆用兵如神,实非后人所及。若是岳武穆今日尚在世间,率领中原豪杰,何愁不把鞑子逐回漠北。”说着恭恭敬敬将遗书交回。张无忌却不接过,说道:“‘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号令天下,莫敢不从’,这十六个字的真义,我今日方知。所谓‘武林至尊’,不在宝刀本身,而在刀中所藏的遗书。以此兵法临敌,定能战必胜,攻必克,最终自是‘号令天下,莫敢不从’了。否则单凭一柄宝刀,又岂真能号令天下?徐大哥,这部兵书转赠于你,望你克承岳武穆遗志,还我河山,直捣黄龙。”徐达大吃一惊,忙道:“属下何德何能,怎敢受教主如此厚赐?”张无忌道:“徐大哥不必推辞。我为天下苍生而授此兵书于你。”徐达捧着兵书,双手颤抖。张无忌道:“武林传言之中,尚有两句言道:‘倚天不出,谁与争锋’?倚天剑眼下断为两截,但日后终能接上。剑中所藏,乃是一部厉害之极的武功秘笈。我体会这几句话的真意,兵书是驱赶鞑子之用,但若有人一旦手掌大权,竟然作威作福,以暴易暴,世间百姓受其荼毒,那么终有一位英雄手执倚天长剑,来取暴君首级。统领百万雄兵之人纵然权倾天下,也未必便能当倚天剑之一击。徐大哥,这番话请你记下了。”
徐达汗流浃背,不敢再辞,说道:“属下谨遵教主令旨。”将《武穆遗书》供在桌上,对着恭恭敬敬的磕了四个头,又拜谢张无忌赠书之德。此后徐达果然用兵如神,连败元军,最后统兵北伐,直将蒙古人赶至塞外,威震漠北,建立一代功业。自此中原英雄倾心归附明教,张无忌号令到处,无不凛遵。明教数百年来一直为人所不齿,被目为妖魔淫邪,经此一番天翻地覆的大变,竟成为中原群雄之首,克成大汉子孙中兴的大业。其后朱元璋虽起异心,迭施奸谋而登帝位,但助他打下江山的都是明教中人,是以国号不得不称一个“明”字。明朝自洪武元年戊申至崇祯十七年甲申,二百七十七年的天下,均从明教而来。
群雄欢饮达旦,尽醉方休。到得午后,群雄纷纷向空闻、空智告辞。张无忌见峨嵋派弟子七零八落,心下恻然,又见宋青书躺在担架之上,不知生死如何,便走近前去,向静慧说道:“我瞧瞧宋大哥的伤势。”静慧冷冷的道:“猫哭耗子,也不用假慈悲了。”周颠便在左近,忍不住骂道:“我教主顾念你掌门人的旧日情分,才给这姓宋的治伤。其实这等欺师叛父之徒,人人均得而杀之,你这恶尼姑罗唆甚么?”
静慧待要反唇相稽,但见周颠容貌丑陋,神色凶恶,只怕他蛮不讲理,当真动起手来,不免要吃眼前亏,只得强忍怒气,冷笑道:“我峨嵋派掌门人世代相传,都是冰清玉洁的女子。周掌门若非守身如玉的黄花闺女,焉能做本派掌门?哼,宋青书这种奸人留在本派,可污了周掌门的名头。李师侄、龙师侄,将这家伙送回给武当派去罢!”抬着宋青书的两名峨嵋弟子齐声答应,将担架抬到俞莲舟身前,放下便走。众人都吃了一惊。俞莲舟道:“甚……甚么?他不是你掌门人的丈夫么?”静慧恨恨的道:“哼,我掌门人怎能将这种人瞧在眼中?她气不过张无忌这小子变心逃婚,在天下英雄之前羞辱本派,才骗得这小子来冒充甚么丈夫。哪知……哼哼,早知如此,我掌门人又何必负此丑名?眼下她……她……”张无忌枉一旁听得呆了,忍不住上前问道:“你说宋夫人……她……她其实不是宋夫人?”静慧转过了头,恨恨的道:“我不跟你说话。”便在此时,躺在担架上的宋青书身子动了一动,□□道:“杀了……杀了张无忌么?”静慧冷笑道:“别做梦啦!死到临头,还想得挺美。”师父均在咱们臂上点下守宫砂。每年逢到郭祖师诞辰,先师均要检视,当年纪师姊……就是这样……”她说到这里,含糊其词,不再说了。殷梨亭等却均已了然,知道贝锦仪本想说当年纪晓芙为杨逍所诱*,守宫砂消失,这才给灭绝师太发觉。殷梨亭与杨不悔婚后夫妻情爱甚笃,可是此时想起纪晓芙来,心下不禁怃然,忍不住向杨逍瞥了一眼,只见他热泪盈眶,转过了头去。贝锦仪道:“殷六侠,我掌门人存心要气一气明教张教主,偏巧这位宋少侠又对我掌门人痴缠不休,以致中间生出许多事来。只盼宋少侠身子复原,殷六侠再向张真人和宋大侠美言几句,以免贵我两派之间生下嫌隙。”
殷梨亭点头道:“自当如此。我这师侄忤逆犯上,死不足惜,实是敝派门户之羞,我倒盼他早些死了干净。”他心肠本软,但想到宋青书害死莫声谷的罪行,实是痛恨无比。正说话间,忽听得远远传来一声尖锐的呼喊,似乎是周芷若的声音,呼声突兀骇惧,显是遇上了甚么凶险无比的变故。众人突然之间,都不由得毛骨悚然,此刻在光天化日之下,前后左右都站满了人,然而这一声惊呼,却如斗然有恶鬼出现一般。众人不约而同的转头向声音来处瞧去。张无忌、静慧、贝锦仪等都快步迎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