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叹气,“我问过昨晚跟着的人,只说在慈善晚宴喝了酒。”
我克制了下,到底是没忍住,“我能去看看他吗?”
慧姨给我指了方向,“去吧,我再去后面看下药煎好没有。”
我应声转身,月门连接一处僻静院落,廖长宁的卧房就设在正厅南面。
我轻手轻脚的走进去,绕过一盆碧绿郁郁的富贵竹,金丝楠木的镂空雕花拔步床,挂了月牙白的帐子。廖长宁正躺在床头,一只手按在额头,一只手软软的垂落在床边,像是睡着了。
我走近过去,看到他脸上依旧残留着隐隐愠怒之色,手机屏幕全黑,被远远的扔在了地毯上。
廖长宁有所察觉,拿开覆在额上的手转眸看我,他脸色有些发白,微微皱着眉头,眼前昏花,似乎好久才想起我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我索性直接在床边脚踏上坐下来,伏在他耳边轻声问他,“你还好吗?”
廖长宁侧了侧身子,抬起手,玉白指节屈起轻轻碰了碰我的脸颊,“翘翘?”
未及我回答,他就撑着身体变换了几个姿势,靠着床头半坐了起来。
我连忙帮他身后垫上软枕,又问他,“慧姨说你身体不舒服,所以我过来看看,你没事吧?”
他声音低沉无力,勉强牵着嘴角笑了笑,“还好,没睡醒,有点头晕。”
室内渗入晨曦,家具被染上一层微光。
我倒了杯温水给廖长宁,他握在手中低眉敛目喝了小半杯,然后起床来陪我吃了点早餐。
菜式都非常简单可口,鸡肉和大瑶柱粒用山泉水慢火熬制的清粥盛在雪白的瓷盅里,玲珑别致的翠绿竹笼上盛开一朵半透明的荷花,是糯米粉做的面食。
他吃的很少,但是这次没有再吐出来。
☆、整个年少(2)
2.
顾雁迟上午十点准时来到连云山庄,我正跟廖长宁在临水的花厅闲谈。
廖长宁神情依旧是恹恹的,他一直在低烧,穿一件灰蓝的净色衬衣,配墨色休闲长裤,天蓝色的绒绒拖鞋,色彩搭配和谐到极致,久看不厌。
他放松姿态靠在宽大的圈椅中,我就窝在他身边的沙发里,右手支在扶手上,以掌托腮,跟他絮絮谈论起我在学校时的事情,“上个周,我去听一个物理学教授的讲座,他讲的是当代自然科学的最新成就——弦理论的时空方程,说是在霍金教授研究基础上用普通人能听得懂的方式来表述,但可能是因为我太笨了,从头到尾就只顾瞠目结舌,他说的那些话每个字分开我都是知道意思的,连起来我就根本不懂了。”
他气音微弱,清瘦英俊面孔有一丝笑意,“去年我有幸听过一场霍金的科普报告,他那次讲的是——宇宙的起源,但是整场报告过程只赢得了两三次掌声,几乎没有会心的笑。”
我不解,直接凑近问他,“为什么啊?”
他脸上线条轻松愉悦,“唯一的理由就是霍金的理论太深奥,大多数学者都没听太懂。”顿了顿,他又笑着加了句,“当然也包括我在内。”
我被他的自我调侃逗的开怀,忍不住笑了起来。
顾雁迟走进来,身后跟着一个拎着电脑和投影的丰神俊朗的年轻人,他笑着对我说,“老远就听见女孩子的笑声,我就跟雁迟说这么好听的声音肯定是个美女,果不其然。”
我不敢太过恣意,端正了身子准备站起来。
廖长宁姿势未变,低声呵斥他一句,“白少廷,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白少廷似无所觉一样大喇喇的放下手中的东西,笑着走到我身边坐下。
我低头看到一摞淡蓝色文件夹最上面的报纸,是廖长宁和一个中年男人的脸部特写,媒体用了巨大的裂缝将两人震开——父子反目,廖氏集团高层封口“离职门”。
白少廷长腿交叠,语气带了几分不正经,“怎么?不给介绍一下这位小美女。”
他转头冲我招招手,像一个憨态可掬的招财猫,他笑着说,“Hello,hello,我叫白少廷。”
廖长宁似乎早就习惯他这幅落拓不羁的样子,低垂了眼眸懒得跟他计较,又转过头轻轻拍了拍我搭在扶手的手背,“我有事要做,你自己去逛逛园子,家里厨房徐师傅做的糕点不错,让慧姨安排弄给你吃。”
我连忙乖巧的应声走出去,碰到佣人端着托盘奉了茶水进来。
春/色满园,我却有些意兴阑珊。
手机有信息提示的声音,我索性就在花厅外面临湖那侧的廊檐下坐了下来。
是苏文,他措辞稳妥,问我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为何没有去做兼职。
我低头回复他,来了一个亲戚家里做客,过两天回学校之后再看有没有其他机会。
他又回复,闲聊了几句日常校园生活,那才是我所熟悉的平凡普通人的世界,也是真正属于我的世界。
我跟廖长宁只一窗之隔,有微风将厅内谈话送到我耳边。
顾雁迟语调中带了一丝情绪,“西开电气的股票昨天暴跌10.6%,今天开盘之后还在继续下滑。廖董这次投资决策已经注定是场滑铁卢战役,后面再做任何事情都是徒劳。”
白少廷好像是在吃东西,嘴巴里咕哝了一句,“廖伯伯已经老糊涂了,还霸着位子不肯退下来,有个词叫什么——老马恋栈,说的就是……”
他的话没说,就被顾雁迟佯装咳嗽的声音打断了,接着是廖长宁喑哑嗓音,“你再乱说话,就捧着你的糕点盘子滚出去吃。”
室内寂静了一会,顾雁迟开口,语气迟疑斟酌而小心,“上次廖氏集团股东会上你负气说要离职,我看到正式下发行文的会议纪要中并没有提到一言半语。”
他沉吟片刻,又说,“我们私下猜测廖董是绝对不会放你离开总部的。”
白少廷没忍住,还是那副口气,“他才舍不得让长宁走,换谁能给他当牛做马?这个老狐狸,要不是之前远达集团创立时用了他借名的那两百万风险投资,现在怎会如此处处掣肘?”
顾雁迟低声劝他,“你少发两句牢骚罢,长宁已经够心烦了。”
廖长宁语音沉郁,他低声道:“西开电气也未必就已成弃子。”
他话音刚落,白少廷就嚷嚷起来:“西开电气的总经理都已经进局子蹲着了,董事长直接缺席了在京召开的年度最重要的‘双电战略研讨会’,所有高层对媒体避而不见,你又不是不知道如今风向,现下证监会对涉嫌信息披露违法违规案管的有多严,我已经收到风声,说上头会以西开电气做典型案例召开听证会,反正,我们的一致意见是——壮士断腕。”
廖长宁没有任何反应,又听白少廷的声音低了几个度,“虽然西开电气是我们远达集团当初起步做的第一个案子,但是这次廖伯伯完全无视你的意见,一意孤行做的这个收购案已经被证明是个彻头彻尾的错误,你又为何非得替他把这局扳回来?”
他停顿了一下,又加了句,“且不说你费尽心思能不能保住这枚棋子,就算你成功了,”他嘲讽笑了笑,“谁又会领你的情!”
顾雁迟厉声斥责,“白少廷,你出去一边凉快去吧。”
湖面有微风吹过,我听的稀里糊涂的一头雾水。
我之前也有所了解,廖长宁手中的远达科技集团,他个人持股比例已经超过百分之四十五,应该很难有人能掣肘于他。但是听他们谈话的意思廖长宁应该在廖氏总部也有职务,只是我不明白,他本该能过得十分逍遥,又何必一直跟廖家本宅纠缠不清?
他们的会议持续到下午两点,结束于慧姨第三次催促吃午饭的声音中。
顾雁迟和白少廷去餐厅吃东西,廖长宁直接回卧房补眠。
我也一直没吃饭在等他们,此刻没见到廖长宁,心中有微微失落,拿着筷子沉默不语的扒拉了几口饭。
顾雁迟十分妥帖,笑着安慰我,“长宁最近太累,他还把你拘在这里。山庄里的娱乐项目估计你也不感兴趣,要不我安排司机送你去市里逛逛?”
白少廷一边吃饭一边笑道:“你没经过廖大少的同意就敢私自把他的人送走?”
顾雁迟只好又对着我加了句,“晚上再把你接回来。”
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看待我跟廖长宁的关系,只好笑着说,“不用麻烦,我觉得在这里就挺好玩儿的,景色也好看。”
顾雁迟连忙说:“你傍晚可以去外面马场跑跑马,长宁养了几匹温顺可爱的马驹,正合适你。”
白少廷连忙附和道:“对对,他都不准我骑他那匹御马,刚好这次可以蹭蹭你的脸面。”
话虽如此,但是下午最终也没能跑成马。
吃过午饭,我斟酌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过去请示廖长宁是否同意我去马场。
他正趴在床上,呼吸沉重,简净利落的鬓角几乎皆被汗湿,嗓子里发出空洞的哮鸣音。我吓坏了,跪坐在床边就去拉他的手,他的手心寒凉透骨,冷如冰坨,我连忙叫他,像小时候一样,“长宁哥哥,长宁哥哥?”
他意识还在,低声唤我,“翘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