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重生回来,亲眼见到王妈妈因为自个儿反复落下心痛的眼泪后,王满向来没心没肺的感情受到了迎面冲击,心头沾染上一丝怪异,仿佛是一碗鲜香四溢的鱼肉汤被不知哪儿飞来的倒霉苍蝇给叮了一口,登时让人下不去嘴了。
原来,她每次和妈妈吵架到最后,她妈嘴里念叨的那些让人不耐烦的“我从前为了你不容易”都是真的特别不容易。
只是她从未相信过罢了。
剧情走向和她听说过的差不多,王妈妈不依不饶逼迫着王爸爸去给她上户口,王爸爸手头周转不开,求借无门,她爷爷同样不乐意拿钱,连王柏这个王牌都不管用,直说“一个丫头,也值当花这么大一笔钱?!”
这话也没说错,国家计划生育管得正严,王家没背景没门路,一点折扣都不带打的,要交一两万的罚款呢!这还没踏进21世纪,钱是真值钱,一口气让个平头小百姓拿这么多,等于要了半条小命了。
“三哥,这是我存的钱,你先拿去用,满满的事情最重要。”
说话的是王满的小伯父,她爷爷生了五个儿子,王爸爸排第三,这个小伯父排老幺,为了表示情深意厚,王满向来称呼他为“幺幺”,其他几个都是按大小排名来喊的。
老实说,她重生前只知道幺幺人特别好,跟王爸爸感情特别深厚,好到哪一步她还真不清楚,眼下算是明白了,他竟然一口气拿出了七千块钱给王爸爸:“三哥,我跟我媳妇商量过了,她也是同意的,你快拿着这钱给满满上户口吧,孩子上学耽搁不了。”
王爸爸果断地拒绝了:“你媳妇刚怀上,怀胎十月,正是缺钱花的时候,我不可能要你的钱!”
王满不可能眼睁睁放着这个机会溜走,她一点也不想让家里头再破产一次了,主要是她最近想起的事情越来越多,王妈妈步入中年后,风湿病越来越严重,病根就是破产这段时间劳苦过度落下的,她现在对王妈妈有一种奇异的感情,绝不可能看着她再吃一遍苦。
而且她很清楚小伯母娘家那边都是善人,条件也过得去,不可能真让小两口受罪,立刻嗷嗷叫了起来,脱口而出喊了声“幺幺”,她刚学会说话不久,口齿不甚清楚,喊了几遍才喊顺,双手伸得直直的,一副求抱抱的模样。
幺幺差点就被王爸爸说服拿着钱回去了,闻言赶紧把钱又塞回王爸爸手里,抱着王满掂了掂说:“满满又重了一点咯,要多吃点好吃的知道不?这样以后就能长得漂漂亮亮的啦!”
王满咯咯咯地笑着,抱着幺幺的脖子在他左脸上亲了一口,心想这恩情我满满女王记下来了!
幺幺回去的时候,王爸爸又拿着钱追了出去,还没等他开口推辞,幺幺就说:“三哥,小时候我掉进河里,是你跳下去救了我。后来我在山上迷路走丢了,也是你一整晚不睡觉去找的我。为了让我继续念书,你成绩那么好说辍学就辍学,一个人到新疆去打工,才十四岁就把整个家撑起来了。我念书不好,赚钱的手艺是你教的。到了娶媳妇的年纪了,媳妇也是三嫂介绍的。你是我哥,又不是我爸,不可能照顾我一辈子吧?现在我只是举手之劳,你如果不要,就是不拿我当兄弟。”
王爸爸收回了手,重重地拍了一下弟弟的肩膀,一个大男人几乎落下泪来:“谢了!兄弟!”
半个月后,王满同学的户口办好了,王爸爸拿着崭新的那一页逗她乐。
王满肉嘟嘟的胖爪子紧紧握着它,上辈子王爸爸忙晕了头,真正能办下来的时候脑子一抽,把她的生日给报错了,后来不好改,让她一直顶着错误的生日、错误的身份证号。眼下这页纸上明明白白写着真实的生日,王满仔仔细细看了几遍,反而心里有种微妙的不真实感,无论如何,她算是有一个全新的人生了。
这辈子,会是什么样的呢?
☆、Chapter 2
王满属性向来都是懒宅馋,得过且过,万般皆浮云。悬在头顶上的大砍刀被抽走之后,她对于接下来的路就不怎么关心了,再次吃吃睡睡活得悠悠哉哉。
但王爸爸王妈妈的命运轨迹已经和上辈子悄然发生了偏离。
两人都是欠钱不还比杀人越狱还要难受得心如油煎坐立不安的人。
——俗称,要脸。
这也是两人为什么遇到再难的经济危机时,头一个浮现在脑海的念头是赶紧攒钱,而不是四处借钱。
这会儿外债彩旗飘起,两人迅速从短暂的喜悦中抽离而出,挨着头凑在一块儿嘀咕了两天,重新制定了新的赚钱计划。
王爸爸是木匠,自立门户,谁家有个什么家具需要打都可以来找他,那床啊衣柜啊打得浑然天成十分美感,质量也是相当不错。王爸爸人淳朴,从不坑友好人士,给出的价位都很漂亮,让人看到觉得不找他都亏了本似的。
王妈妈则是卖窗帘的,也是自立门户,谁家有个帘子要装,提前到王家出租屋里打声招呼,或者找人带个话,王妈保准儿按时上门,不收额外人工费,给个水果表情意就行。
夫妻俩经常互相卖安利给客户,搭档干活,积攒了优良的口碑。由于生意范围有限,业绩只能说还行,糊口养家没大问题。
——前提是只供养一个娃。
从怀王满第四个月开始,王妈妈停了上|门|服|务|这一项,再到她出生至一岁半这个阶段,王妈妈完全停止了做生意。等到她重出江湖,风云瞬息万变的武林早已易主,她没生意可做了。
老客户们表示对不住,新客户们没谁在乎,铁打的生意流水的记忆,再好的口碑面临暂停服务也只能是浮光掠影过眼云烟,任何行业皆是如此,概没例外的。
“二巨头”会议探讨的就是这件事。
如何挽回上帝心?
经过缜密讨论,两个“领导”决定增加两项支出,一个是给两人一人配备一台传呼机,家里安装固定电话,方便客户的联系和售后。二是买大红纸黑毛笔写宣传单,将两人的服务范围、价位、联系方式写上去,用米糊糊贴到大街小巷去拓展业务。
除此,还得增加两项额外业务:一是请外婆先别忙着回去,把出租房打造成一个内部小卖部,油粮零食都对附近邻居卖点儿,增加点进项;二呢,两人没生意的时候别闲着,王妈负责打毛衣,她虽然只读过小学一年级,可时刻严谨地保持贯彻着“活到老学到老”的感人精神,凡是待过的地方都会如水蛭一般疯狂地吸收着业内营养,那手打毛衣绝活就是从十几家卖毛线的店子里面偷师学过来的艺,她会打五十多种毛衣花样,会用毛线勾出十几种手提包,还会做毛线鞋、毛线袜、围巾、帽子……不过先前都是给家里人做,这还是头一回想到要对外倾销。
王爸爸呢,他那手艺也是好多年练出来的,不止会打家具,也会雕刻,还会做点小玩意儿,没生意的时候他就在家做木凳、衣架、碗盆等物什,两人做得差不多了,就一起找个黄道吉日——没城管的日子,到大街小巷摆摊卖去。
经过两人力挽狂澜日夜颠倒地干了大半年,生意终于回转,等存款攒到够还债了,两人迫不及待给还了,躺在家里动弹不得,蒙头睡了一天一夜才缓过神来。
王满这期间被甩在家里担当招财猫的角色,整天被摆在柜台门口,来往客人都要逗弄一下表达他们的未泯童心。王满就不是个爱热闹的人,她巴不得从早到晚都窝在角落里安安静静吃喝玩乐,尽管她无数次用肢体语言在外婆面前表达不喜,可外婆只能歉意地看着她,温言软语安慰她,因为只有把她放在外面才是最安全的做法,谁让她小呢?放在里屋里头出了点事正赶上外面忙顾不过来怎么办?不喜欢也没奈何,只得让她受委屈了。
王满也不是个全不懂事的孩子,知道要对“上帝们”笑靥如花才能让他们散财赏光,可他们的每一点挑逗依然幻化成了点点小火苗,汇聚在一块儿早演变成了熊熊烈火,烧得王满耐心全无、自尊全裂、心肝肺疼。
可她不能对外婆发泄情绪,外婆是她最温柔的软肋,上辈子她被别的小朋友嘲笑没爹没妈时,都是外婆给擦的眼泪。
她对王柏也来不了情绪,那厮没脸没皮,把她每一个表达愤怒的表情动作翻译成了——妹妹喜欢我着呢!乐呵呵地凑过来对她又亲又抱,主动把她扛在肩头当牛当马给她骑,有一回乐颠过了头,一脑袋撞到墙上,磕掉了两颗牙,还偷偷藏起来用衣角细心地擦掉血迹,抿着嘴对她说:“哥哥没事儿,妹妹不要怕。”
谁怕了?
不就掉个牙么!
矫情!
王满哼哼唧唧扭转头,从此再没对王柏挥舞过拳头。“算了,饶了他了,谁让我大人有大量呢。”王满心里想,“反正那对不负责任的爹妈也没理他……同等待遇,算了!”
她把满腔愤慨积攒起来,就等着这一天秋后算账。
王爸爸王妈妈悠悠转醒,揉揉眼睛,迷迷瞪瞪看着床头坐着的小不点,两人相视一笑,一把扯过王满,不容她反抗就把她给塞到了被窝里面,两人分别对她的两面脸颊展开了口水攻势,不一会儿就亲得她脸颊发麻。